“他毕竟不在番禺,就算有什么手段也没法全部施展。在我看来,提前数月能安排至此,已经让人心惊了。”陆俭劝道。
这话不能说错,但是伏波仍旧没法松懈,不为别的,只因番禺城的种种安排,更像是宁负亲手筹谋,透着一股子阴险狠毒。而且这才是她的地盘,比起削弱盟友,直接打击番禺城,对她的后方影响更大,怎么可能闹出雷声大雨点小的把戏呢?
见伏波神情,陆俭不动声色道:“若真的不放心,不如多在番禺待几日。这些天你也受累了,何妨休息两日,见一见你那丫鬟,去织造场逛逛?”
他比旁人都更清楚伏波在乎的是什么,也是真心想要她多留几天,哪怕不能再时时刻刻同处一室了。
伏波却摇了摇头:“我来番禺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只一个陆俭,就能让宁负使出这么多花样,若是她也现身,还不知有没有后手。然而只是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离开罗陵岛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还有不少事要处理。
不再犹豫,伏波道:“番禺的事情,我会交给孙二郎,由他全权处置。他为人稳妥,还有钟平从旁协助,应当能稳住局面。”
陆俭不由道:“那你呢,要回岛上了吗?”
兴许是他的声音太急切了,伏波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还怕被人刺杀吗?”
这话里的意味太明显了,立刻让陆俭冷静了下来。这几日朝夕相处,生死相托,是不是动摇了他的心志?强敌在侧,他可不能意气用事,让人看轻了。
几乎是瞬间,陆俭就露出了笑:“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我还怕什么?只是鬼书生的阴谋还没探明,我怕你心头不安。”
“跟宁负打交道,就不能按照他的步调来走,再说了,赤旗帮的软肋可不止一条,还是总揽全局更好。”伏波干脆道。
知道自己已经劝不动了,陆俭也不再说什么,只道:“那你回程时小心些,说不定海上有埋伏。”
这是他最初猜测的可能,现在则放在了伏波身上。
伏波颔首,又叮嘱了一句:“如今只经营水师大营以及不够了,也要盯着点附近卫所,有什么事情,尽快传消息过来。”
这也是陆俭所想,既然宁负能在军中安排暗子,他们自然也是能的,如今已经迟了一步,却总比没有好。
安排好一切,伏波不再拖延,直接登船离岗。为了保密,陆俭并未去送,然而每每回过神,却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好在关于沈三刀的谣言,也因这场大乱渐渐消弭,只是陆俭偶尔想起此事,心中的烦躁却比当日更甚。也许他也该跟沈凤一样,直接一点,一肚子弯弯绕绕,又如何能得佳人青睐呢?
把番禺城抛在了脑后,伏波乘船回返,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然而等她抵达罗陵岛时,有个消息几乎前后脚传来过来。
因为琼州被长鲸帮攻陷,卫所损失大半,海防尽失,朝廷再也无力看守门户。惊慌失措的官员们为了自保,数次遣使招降,最终长鲸帮的匪首许黑答应了下来,赫赫有名的“黑须鲸”摇身一变,成了大乾朝的水师将军。
这可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伏波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猜不到的那一环究竟是什么了。宁负为何会用官军?因为他早就算到了,长鲸帮会答应归降,成为另一支名正言顺的官军。
“帮主,如此一来局势就大大不妙了啊!”严远脸色十分难看,他是真没想到长鲸帮会如此行事,更没想到朝廷能拉下脸招抚这样的恶徒。如今他们可就是腹背受敌,成了南海唯一的“贼寇”了。
伏波轻轻呼了口气:“无妨,唯有刀剑出鞘,才好见招拆招。合浦那边的布置,也该有结果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闹哄哄大厅里,酒宴正酣,一群人吃得油光满面,喝得口齿不清,桌上杯盘狼藉,席间淫声不断,时不时还有几声尖叫传来,场面不堪入目。偏偏在座所有人都穿着官服,上首那个虬须大汉衣裳上还有补子,赫然是位海防游击。
可惜,再怎么体面的衣冠,也掩不住眉眼间的凶恶,瞧着并不像军中饮宴,倒像是一伙贼匪劫了军寨。在上首一个要紧位置,还有位白衣男子正在自斟自饮。那人瞧着一副书生模样,举止洒脱,气定神闲,按理说应当是个风流雅士,谁料脸上却有一道伤疤,自唇边斜斜向上,像是嘴裂开了三分,瞧着就让人心悸,宛如化形的妖物藏在了人群之中。
许是知道他难缠,也没人敢凑上去敬酒,众人都围着大当家奉承,这不又有一个阿谀的凑了上来,陪着笑道:“亏得大当家,啊,不对,亏得将军提携,咱哥几个也算混出头了,将来吃下了赤旗帮,说不定能混个封妻荫子啊!”
就算是海盗,也得惦念妻儿嘛,更别说现在都披上官皮了。下面一众人都轰然叫好,张狂的都已经大笑举杯,好似胜券在握。
冷不丁,有个声音响起:“说起赤旗帮,听闻有些人还信镇海将军?”
这话来的太突兀,在座就没一个反应过来的。那敬酒的愕然回头,就见一双冷眼望了过来,那扯动伤疤的森森笑意,立刻让他酒醒了一半,赶紧道:“宁先生,我怎敢信那姓邱的?手下也都严加看管,恐怕是有些误会……”
“误会?”宁负轻轻一抬手,将一把木牌扔在了地上,“这也是误会吗?”
就算隔得远,众人也知道这东西是什么,镇海将军庙里赐下的护身符可不就长这样。一口气扔出一把,这是抓了多少人,都是谁手下的人马?这下别说是刚刚那人了,就是下面人也都吓醒了一大半,这可是招安后的第一场大宴啊,谁能想到宁负会在此时发作呢?
主位上的黑汉子倒是哈哈一笑:“军师这就不对了,明知是赤旗帮在背后使诈,哪能就这么上当?咱们可不能自乱阵脚啊。”
这世上有起错的名字,却没有叫错的诨号。“黑须鲸”许黑就是以心狠手辣,胃口滔天著称,却也是个肚大能容忍的,否则哪能任由宁负这样的家伙兴风作浪?虽然有些惊讶他会突然发作,但是这场面还是要圆上的。
宁负面露讥讽:“这是赤旗帮的手段,我不知说过几次了,偏偏有人混不在乎。将军是想看这些混账在阵前倒戈吗?”
有了帮主缓颊,这群头目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开始叫屈,把胸膛拍的啪啪作响,生怕鬼书生不信他们的尽忠职守,有投敌的嫌疑。
宁负目光环视一周后,冷冷道:“你们要钱要女人,还想要荣华富贵,我都不在乎,若是谁敢不听话,我自也不会让他好过。别忘了我费心安排这些,为的是什么。”
为何要降,其实众人心里是都明白。大乾已经输不起了,水师连败两场,根本就无力对付他们这些海上大豪,因此想要借刀杀人,借他们的手除掉赤旗帮。然而知道归知道,他们又不吃亏,有官帽子带,有赏银拿,还能正大光明占住琼州,避免附近卫所的袭扰。唯一的问题,也就是赤旗帮要怎么打了。可是宁先生不是早就安排了对策,还借来了红毛番子的兵吗?现在因为这几块牌子就翻脸,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然而心里这么想,却没人敢说,实在是宁负的威压太重,又有大当家撑腰,谁也不敢的得罪。于是众人只能唯唯称是,连喝酒的兴致都淡了不少。
一场大宴,谁也没兴致寻欢了,落得草草收场。
等没了旁人,许黑也不穿那身别扭的官袍了,把衣裳一扒,就招来宁负。见到人,开门见山问道:“这是怎地了,可有人惹你动怒?”
宁负当场发作,连他也没知会,必然是有缘由的。
宁负呵呵一笑:“那一堆牌子是我派人搜出来的,你知道涉及了多少头目吗?”
许黑一怔:“有多少?”
“所有船队,都有信镇海将军的兵卒,还有几个头目也私藏了护身符。”宁负讥讽的看向许黑,“这难不成是巧合?”
许黑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你怀疑有人会反?咱们就不能去岸上抓人吗?只要没了细作,就不会闹出祸患了。”
“传这些的,未必都是细作,更有愚夫愚妇,这才是赤旗帮的谋划关键。”宁负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一笑,“若只是帮中有人盲信也就罢了,但是她何止只用了这些手段?能渗透入咱们帮中,自然也能在西塞人那边做手脚。”
“什么,西塞人会阵前倒戈?他们不是已经答应咱们了吗?”许黑这下可坐不住了,其实他们能抽出兵力返回南海,打下琼州,跟那群红毛番子可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