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牛也不啰嗦,直接道:“如今最缺的还是粮食,东宁的夏粮至少还要两三个月才能收上来,之前的粮食要预备青黄不接的时候贩卖,还有些早就赊贷出去了。好在这段时日杂货卖的不差,也能换来不少海货。如无意外,三县之地的海货都能握在咱们手中……”
虽说一直号称不愿再做文书,但是田昱对这些听的十分认真,也厘清了这里面的手段。赤旗帮以贩粮起家,先粮食控制住了数村的渔获,随后深入东宁,挤压大户,开始抢占东宁一县的粮道。之后又趁着罗陵岛易主,大肆勾连其他村子,继续用粮换鱼的手段。如今算起来,番禺以东的数县差不多都落在了他们手中。
这事的利润其实并不高,又十分繁琐,但是赤旗帮硬生生靠着换粮卖货,收拢了沿海人心。等到摸清楚了各县的势力,以及其他贼寇的底细,就是粮道从东宁扩张出去的时候了。到时就算断了陆俭那边的粮道,赤旗帮也能依靠岸上的粮食过活,更别提沿岸诸村送来的青壮了,人人通匪,不知要多出多少耳目沿线,到时候探察敌情,通风报信都是少不了的。更难得的是这一切都是在潜移默化中完成的,到时候官府都未必能查探清楚,可不就安稳了?
不过如此一来,这东宁的大营是不是要洗白了?
听李牛抱怨,伏波笑道:“粮食不愁,陆公子拜托咱们运粮,答应送上两千石的稻米。今年东宁的粮道务必要稳妥,能争地也可以争些。”
李牛一听就来了精神,这是要放手大干的意思?他忍不住道:“那能要万家的地吗?他家可是连片的好地,一年光在县里发卖的就不下三千石呢。”
伏波哪能不知他的心结,扬了扬眉:“这事你要跟王掌柜说清楚了,粮道是你二人负责,不可肆意妄为。”
这话听起来严厉,但是李牛多精啊,立刻领会了帮主的意思。搞万家不是不行,但是得有章法,要确保粮道的稳定。得了准信,李牛简直神采飞扬:“帮主放心,我岂是妄为之人?定然会跟王掌柜谈妥的!”
伏波微微颔首,话锋一转:“附近的私盐田和盐贩摸清楚了吗?”
李牛一搓牙花子:“帮主,这事有些不好办啊。光是隔壁盐场就分出了十来个私人的盐田,听说都跟卫所打了招呼,其中还有两家朝中有人。这要是抢占,怕不是捅了马蜂窝……”
伏波笑道:“硬的不行,也能来软得嘛。咱们也疏通一番,找个关系,还怕不能成事吗?”
李牛一怔:“咱们又有什么背景?难不成是陆公子那边……”
伏波道:“陆俭自顾尚且不暇,哪有这闲工夫?倒是东宁县的县令曹大人,和咱们有些交情。”
李牛都听傻了,曹大人跟他们有个什么交情?上次不是威逼利诱,让那位糊涂县令吃了个暗亏吗?
他结结巴巴道:“这,这未必妥当啊。姓曹的怎么说也是一县之长,又胆小怕事,哪有胆子跟别人较劲?”
“钱壮怂人胆,再说了,不是还有丹辉再吗?有他从旁相助,怕不是能事半功倍。”伏波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把话撂在田昱面前。
田昱脸都黑了,他哪能想到伏波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他提出贩盐,为的是让赤旗帮干犯奇险,有朝一日能和官府作对,谁料对方却打算勾结官府,和卫所相安无事。他就是被朝廷所害,哪能从命?
“帮主怕是强人所难了。”田昱根本没给伏波好脸色。
这回答让李牛目瞪口呆,怎么回事,传来的消息不是说这位田先生乃是帮主看中的大才吗?连帮主的命令都不听,他是想做什么?
伏波却见怪不怪:“丹辉若是怕了,我独自去也行。就是粮道之事还要人帮忙理顺,你得随我一同前往东宁县城。”
谁怕了?田昱怒目而视,却没有说出口。如此明晃晃的激将法他怎会上当?但是都拒绝一次了,粮道之事就不好推脱了,这可是他的本行,帮个小忙也无妨。难道这才是邱小姐的打算?虽说摸不清她的真意,此刻田昱也只是冷哼一声,权作应答。
这一问一答看的李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等到谈完了正事,他立刻跑去找孙二郎打听。
“二郎,这田先生是怎么回事啊?帮主待他都那么好了,这人怎么还不识好歹?”李牛是真好奇啊,这人不是帮主亲自从番禺救回来的吗?还好吃好喝伺候着,给足了体面,哪有这样嘴贱的?
孙二郎却道:“帮主说了,他原本就有病在身,双腿又瘸了,能忍让就让着些。才能肯定是有的,这几天就理清了岛上黄白二册,当兵的也都开始制军牌了,还有公库的奖赏也重新定立,这些我可想不到。”
孙二郎是真正处理岛上事务的人,因而对田昱的能力尤其敏感。也是经此一遭,他才明白自己这个渔民跟二甲进士的差别,哪还有不服气的心思?
李牛哼了一声:“二郎你就是太大度了,姓严的也就罢了,现在来个新人又要忍让,那咱们要如何自处?”
孙二郎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多学多看,忠心任事。”
李牛差点没被憋死,他是有点挑拨的心思,但是这么答让他怎么接口啊!
孙二郎却不管他,又叮嘱了一句:“帮主带他前来,必然是有打算的,你别坏了帮主的大事。”
李牛心头一凛,也反应了过来。是啊,帮主可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哪会莽撞行事。带田昱前来,恐怕也不只是为了粮道,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吧。唉,甭管这孙木头怎么想,刚才那句是这没错,不学不行啊。赤旗帮壮大的如此之快,他手握大营,要处理的事情多入牛毛,还真当自己是原先那个贩私货的船长啊?打铁还需自身硬,没点本事,恐怕真要被后来者挤下去了。
还有拦截陆家船队这样的大事,他是万万不能错过了。军功才是头目们的立身之基,总是游离在外哪行?他又不是林猛,有个妹子在帮主身边伺候……等等,他是不是也该送几个丫头过去服侍帮主?
李牛的念头转眼就不知飘到哪里呢,孙二郎却在心底轻叹一声。帮主估计还是想让田先生归心啊,只是未免太用心了些,让他都生出了些微的妒意。这个念头一升起,就被他飞快甩在脑后,如今还是正事要紧。
第一百零三章
摇摇晃晃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门打开,露出田昱那张黑如锅底的脸,然而孙二郎根本就不在乎他的脸色,直接把人从车中抱了下来。
这也是无奈之举,伺候田昱的伤兵王根儿只有一条胳膊,平日搀扶一下还行,抱上抱下就有些难了。而临时的车又没法子载轮椅,田昱的身体又虚,撑不动拐杖,只能烦劳孙二郎搭一把手。
“来来,田先生快坐,麻烦孙头目了!”王根儿已经眼疾手快的把轮椅推了过去,好好的接住了人。
田昱被放进了轮椅里,板着脸挪了挪身子,这才像是找回了些底气,转头看向伏波。好在她瞧着神色平平,并没有笑话自己的模样,田昱的心气这才算顺了,暗自下定决心回去后就好好锻炼,将来一定要能自己拄拐才行。
见田昱坐稳当了,伏波带着几人进了面前的小院,这是跟赤旗帮合作的粮铺掌柜王财准备的地方,听说大当家亲临,他早早就候在了院中,一见来人赶紧凑了上去。
“东,东家!小的王财,有失远迎……”王财连连行礼,头都不太敢抬。李牛只是个大头目,就已经有偌大势力,能把海贼的脑袋成山,现在赤旗帮真正的主人来了,他岂能不畏惧?
伏波摆了摆手:“王掌柜不必客气,先进去说话吧。”
听到那温文有礼的声音,王财心底莫名就是一松。虽说早就知道帮主是个俊秀的年轻人,但是真见了面,还是让人吃惊。实在是他的年纪太轻,瞧着就像个少年,这样的人物居然也能拉起一个帮派……一想到这里,王财悚然一惊,立刻摆正了姿态,乖乖跟在后面进了屋。
几人进屋落座,伏波对王财道:“此次来城里是有些事,还有粮道事宜要再梳理梳理。这位是田昱田先生,为我幕僚,主管赤旗帮钱粮,有什么事尽可向他请教。”
王财赶紧行礼:“见过田先生。”
这人虽然坐着个古怪的椅子,似乎不良于行,但是王财可不敢怠慢。幕僚啊,还是掌钱粮的,必然是心腹中的心腹,得好生结交才行。
王财这么客气,田昱却只哼了一声,权作应答。原本就是商人,又给个大帮派办事,王财也算得上人情练达,哪还不知道这是个难伺候的?不由头皮发麻,这要是弄不好,说不定要在帮主面前出丑啊,可得小心着点。
伏波也没有给两人缓颊的意思,只说了下月会有新粮运到,让王财注意掌控行市,进一步压低米价。这是李牛早就提过的,王财也做了准备,听闻有两千石运来,也是心头大定。不过除了粮道外,伏波还提到了一事。
“要青黄不接时低息赊贷……”王财一听就紧张了起来,“东家,不是我推三阻四,只是借贷向来是大户的看家本事,这利息收的太低,就要跟东宁所有富户撕破脸了。”
士绅占田凭的是什么?还不是利滚利的赊贷来抢夺百姓的田产。若说粮价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在息钱上动手就是捅马蜂窝了。这跟海边的渔户可不一样,海上有船的说了算,到了岸上就是靠田地吃饭,横插一杠跟杀人父母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