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绍芸打眼一扫,倒意外的没有找到赵青函的身影。不过这不妨碍她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比如正笑得前仰后合的孟二小姐。
孟二小姐长得高鼻阔唇,皮肤黝黑,是应酬场上的后起之秀。姿色虽然不及丁绍芸,但自诩高祖母是法兰西人,因此做派分外奔放,非得比洋人还洋人才罢休。
两人之前有过龌龊,大抵回回都是丁绍芸棋胜一招,因此结下不大不小的梁子,格外都爱看对方出丑。
“丁小姐,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病了,担心至极。”孟二小姐扶着高耸的胸脯,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来,言语之间却是止不住的自得。
丁绍芸知道她得意的原因——因为孟二小姐挽着的那位,正是那个口口声声在电话里对自己说他“生了疮”的高公子。
看来这疮长得很是地方,完全不影响他左拥右抱。
她心中气恼,却没带出来,依旧柔声说:“多谢惦记,我身体尚可,没病没疮。”
说完眼神凉飕飕瞟了一眼高公子,意味深长。
高公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丁绍芸,多少也有些尴尬——他原想着女人在自己这碰了钉子,短时间应是没脸出来走动了,更何况赵公子大略也不会请她。
丁绍芸出了气,脸上恢复了光彩,刚想说两句场面话,挽回一下气氛,耳旁突然响起了一串不怀好意的言语。
“相思病可没有那么容易治愈,更何况还是为三四个人同时害的相思病。”孟二小姐道,声音尖利的好像老鸹,“丁小姐,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丁绍芸愣住。
孟二小姐笑的更灿烂些,几乎要眉飞色舞了:“丁小姐竟还不知道么?我怎么都知道了呢。”
丁绍芸这才突然意识到,她向几个男人抛橄榄枝的事情已经在小圈子里传开了——不知是谁干的好事!
孟二小姐、高公子、魏营长,又或者她不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来看她笑话的!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着,简直恨极了自己了。情急之下做出的冒失举动,倒成了巴巴送给仇敌嘴里的笑料。
愚蠢,愚蠢。
丁绍芸张嘴想要反击,舌头上却好像被插了针,又刺又麻。眼前一张张虚情假意的脸,全都扭成了骇人的鬼,吐着殷红的芯子,舍不得把她吃抹下肚才好。
她眼里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都知道了。
但她还有赵青函,这是她最后的牌。
赵青函现在人在哪呢?
许是丁绍芸找寻的目光太过明显,孟二小姐忍不住讽刺:“丁小姐,怕是相思病没好,又患了眼疾?”
众人模模糊糊的议论和调侃的眼光,劈天盖地的拢过来,织成一场密不透风的网。
丁绍芸一个人立在网中,沉浸在自己的羞愤里,以至于连周遭声音的变化都没有注意到。
那声音起初是嘲弄的、不屑的,但接着变成诧异的、震惊的。
团聚的人流有如被刀锋劈过,分向两旁,让举着宝剑的勇者走向他的珍宝。
“你愿意嫁给我吗?”
随着赵青函这句话说出,众人口里的声响最终停留在了艳羡上。
丁绍芸回神,这才发现刚刚消失不见的赵公子,此时正单膝跪在她眼前,手举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含笑问她。
原来这就是赵青函准备的惊喜——远比她想象中隆重的多。她以为今天来最多就是拉近关系,没想到对方竟然早就下定了决心。
但这正是她现下最需要的。
“我愿意。”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握住了男人的手。
冷不丁的,那枚重的几乎能将人压垮的戒指,就套到了她的手上。
砰!砰!砰!
数十瓶香槟从瓶身里喷涌而出,抛出绚丽的弧线。漫天的彩色纸屑自二楼奔腾而下,缤纷如落英一般。
宾客嘴里爆发出的“恭喜”,合着骤然响起的华尔兹,让整个宴会厅瞬时成了欢乐的海洋。
好像没有人记得刚刚丁绍芸和孟二小姐的闹剧了,各个都夸起丁绍芸贤淑德良、以后定会是个称职的妻子来——正如她先前想的那样,如果能嫁给赵青函,光冲着他爹,谁敢对她的旧事多说一句?
狂喜褪去后,丁绍芸却有些感慨:一个女人的名声,明明是男人说坏的,最后竟还是得靠他们来拯救。
孟二小姐的脸一片灰白——想来她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展开。
而丁绍芸带着胜利者的豁达,笑着对她说:“来都来了,跳两支舞再走罢?”
舞会进行到了后半夜。
赵老爷子去了直隶,赵老太太因为这出没头没脑的婚事心烦,去寺里礼佛。长辈们都不在,因此场子格外放得开。赵青函被人多灌了两杯,脸涨得通红,兴致却相当饱满。
“我真高兴,绍芸,我真高兴。”他翻来覆去的说,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此时已经有客人撑不住,开始渐渐离场。
丁绍芸扶着男人立在大门边,拿出未来女主人的架势,笑着和他们一一道别。
她不记得自己跳了多少只舞,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脚都胀得要从高跟鞋里溢出来。
夏夜的风吹在裸露的手臂上,缩出一圈圈鸡皮疙瘩。
她的举止恰如其分,规矩得好像是被圆规画出来的。不得意忘形,却隐隐带着扬眉吐气。
硕大的钻石在指间闪闪发亮,一如这个完美的夜里,最闪耀的星。
赵青函站立不住,把头倚向女人肩膀,留下一小圈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