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斯内普走进一个黑暗潮湿的牢房。冰冷脏污的墙边倚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那人似乎知道他会来造访,特意把头发,脸和手打理干净了,可他脸上都是伤痕,一只眼睛肿了,身上的袍子破破烂烂,就算是怎么样的努力也没法令他保持期望的体面。
“卢修斯,你今天觉得如何?”斯内普递过一瓶魔药。
卢修斯·马尔福接过魔药,低声道谢,急不可耐地喝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
“我还撑得住。纳西莎和德拉科最近如何?”
斯内普的眼睛迅速在他眼角的破损处扫了一眼:“他们都还好。最近没有什么大事。”
“黑魔王还在让德拉科折磨多尔芬·罗尔吗?”马尔福随意地问道,语气像是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轻描淡写,“到现在,德拉科的钻心剜骨怎么也算过关了吧,黑魔王还在亲自指导他吗?”
斯内普把空魔药瓶子收起来,半垂着眼睛平板地回答:“没有了。”
马尔福似乎松了一口气。
斯内普停顿了一下:“昨天罗尔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马尔福失声叫了起来,“不会是……”
“不,不是德拉科。”
“那……那是黑魔王亲自……”马尔福脸色更加难看了,“我还以为他对令他失望的手下只会折磨,不至于……”
“也不是他亲自动的手。”斯内普看了对方苍灰失色的脸一眼,“我不知道罗尔怎么死的。我如常去给他送魔药,发现他没气了。” 斯内普板着一张脸,淡漠地说, “也不算意外。他年纪虽轻,但被折磨了那么久已经很虚弱了。他不像你,为了老婆孩子一直苦苦撑着。罗尔已经几天不肯喝我的魔药了。” 斯内普修长的十指交叉握起, “依我看他是解脱了。”
“天,西弗勒斯,多尔芬·罗尔是最后一个罗尔了吧?”马尔福喃喃地说,“提多斯·罗尔没有后代,多尔芬的父亲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二十八纯血姓氏又少一个了吗?”
“我不知道,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几房远亲。”斯内普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慎言。你这话被别人听见,主人要误会你对他心怀怨怼了。”
“不,当然不。”马尔福连忙说,眼睛飞快地左右扫了扫,“绝没有这样的意思,我罪有应得,主人怎么惩罚我都是应该的。”
两个男巫一时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相对沉默了片刻。斯内普点点头:“你保重,后天我再来。”
“等等!”马尔福在脖子后面摸索了一会,解下了一个银嵌宝石的挂坠,用衣服十分仔细地擦了几遍递给斯内普,“帮我交给纳西莎,让她安心。告诉她我一切都好。罗尔死了,主人爱惜纯血巫师,不会把我怎么样,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斯内普接了过去,正要转身离开,马尔福突然叫住了他:“西弗勒斯……我会没事的,对吧?”
斯内普抬头,卢修斯·马尔福那双冷铁灰色的眼睛闪着哀求的光:“我会没事的,我,德拉科,纳西莎,我们都会没事的……对吧?只要主人胜利了,这一切就会结束。等到黑魔王统治英国魔法界,他一高兴,就会赦免我的,对吧?”
斯内普不记得自己见老马尔福这样软弱过。他突然不想用虚假的安慰搪塞对方。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卢修斯?”斯内普平静地问,“你真的这样指望吗?”
“我……我是这样认为的。”马尔福喃喃道,“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如今邓布利多都死了,只要消灭了最后的抵抗,只要杀死了哈利·波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斯内普没有再说什么。他们都知道,与其说老马尔福真的这样认为,不如说他不得不这样想——不然他怎么撑下去呢?
斯内普走出牢房,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那个吊坠,拿出魔杖用了个清理一新。老马尔福身上的袍子都干净不到哪里去,怎么擦那吊坠里还是带着污渍和血痕,这东西交到他老婆手里只怕是适得其反。
斯内普从地牢里走出。不必他费心去找纳西莎·马尔福,她早就等在附近,一见他就迎了上去。
“卢修斯很好,他让你和德拉科保重。”斯内普平缓地说,“他说有信心很快就出来。他想念你,托我把这个给你。”
一条亮闪闪的银链落在女巫纤细洁白,保养得十分细嫩的手掌里。
纳西莎发出了一声似笑似哭的叹息,抬起脸看向斯内普。纳西莎的眼睛和玛西娅娜一样是蓝色的,可她连睫毛都是金色,眼里常含着一段柔弱的水波,和后者截然不同。
此刻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正波光粼粼地看着他。
“哦西弗勒斯,”纳西莎轻声说,“你在骗我。”
斯内普一愣。
“他不很好,是不是?”纳西莎低头把链子包在手掌里,“卢修斯要是很好,哪会特意让你拿这个来安慰我。那个傻瓜,还以为像以前一样给我点珠宝就能哄我开心。笨蛋,笨蛋,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他身上就剩这个了吧?”
说着,她的眼泪滴到了坠子上。
斯内普擅长分析人心动机,但并不熟悉女人的百转柔肠。看见纳西莎哭泣,他忍不住问了个蠢问题:“你很担心他?”
“我当然担心!”纳西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我的丈夫!我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的!”
斯内普仔细看了她一眼,发现纳西莎好像确实比之前憔悴瘦弱了些。他想起一个已经数月不曾见的蓝眼睛女巫,接着问:“那,有什么能让你觉得开心些?”
纳西莎觉得斯内普今天奇怪之极,但想到他自学生时代就是个怪人,就又耐着性子回答:“没有。没有任何事情会让我放下心来,除非卢修斯回到我身边。”
斯内普琢磨了一下,看了一眼那链子,随口回答:“他会的。”
“西弗勒斯,我求你一件事。”纳西莎开口——她自小美貌,又比姐姐们更惹人怜爱,请求些什么几乎是从没失败过。
斯内普这次却后退了一步,警觉地说:“上次你求我什么事的时候,可是要我冒了生命危险。”
“不会的,不会的,只是很小的事情。”纳西莎连忙说,上前了一步,“我听说罗尔的事情了,可怜的人,孤零零死在黑牢里。我求你,万一……万一卢修斯……”她紧紧抿住了嘴唇,顿了一下,“……我求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知道黑魔王不允许我和德拉科见他,可万一……我就是违抗黑魔王也绝不能让他这样孤零零地离开。”
“如果他要死了——如果他伤重到连我都救不回来,那你和德拉科去有什么用?”斯内普奇怪地说,“你要我为了这种没意义的事去违背黑魔王的命令?”
“怎么没意义!卢修斯肯定很想我们——明明有挂念的人,死前都不能见一面,那也太凄凉了!”纳西莎的眼眶又红了,“求你,只是一个口信!我和德拉科会永远感激你,马尔福家会永远感激你。”
斯内普皱着眉,思索着为这种事情送出一个马尔福家无条件的人情是不是值得。他没很想明白,但看纳西莎焦灼的样子,短促地点了点头:“我得走了,黑魔王召见我。”
“当然,当然。”纳西莎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露出一个笑容让开来,“我就不耽搁你了。”
斯内普快步走向黑魔王所在的大会客室,正看见两个食死徒互相搀扶着,满头冷汗地走了出来。他定了定神,稳步走了进去,“我主。”
伏地魔坐在长桌的另一头,正握着一根魔杖若有所思。听见斯内普的声音,他转过脸来,和煦地说,“西弗勒斯,请坐。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斯内普从容地走上前去,在他下首的一个座位上坐下,“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你听说了吗?今天上午,玛西娅娜·拉罗萨闯进了魔法部。”伏地魔淡淡地说,“无论原谅了他们多少次,我手下食死徒的愚蠢和无能还是让我惊叹。”
斯内普控制住面部表情,没让心里的讥讽流露出来:“不,我并未听闻。”
“是的,她,还有另外两男一女三个巫师,仅是凭借复方汤剂就混进了戒备森严的魔法部,大摇大摆地走了一圈,烧了魔法部的出生记录,放走了一大批泥巴种。”伏地魔把手肘放在桌面上,十指相对,“西弗勒斯,告诉我关于玛西娅娜·拉罗萨的一切。”
“主人?”斯内普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过您了。”
“不,不是那些琐碎的资料,我要你的看法,你的判断。告诉我,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擅长什么?她最忠诚的支持者是谁?”
斯内普低下脸,做出思索的模样,但他心里惊骇莫名。伏地魔很少这样关心一个对手,上次问他这类问题的对象还是阿不思·邓布利多:普通的信息只怕不能满足对方。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开口。
“在邓布利多死后,拉罗萨应该是成为了凤凰社实际的领导者。”
“嗯,和我的判断差不多。不得不说出乎我意料——我还以为她只是个冲锋陷阵的打手,没想到她能收服那些人。”伏地魔摩挲着魔杖,“你认为另外那三个巫师会是谁?”
斯内普思考了片刻,肯定地说:“布莱克,卢平,和唐克斯。这三个人是她最忠诚的支持者。”
“嗯。告诉我,她有什么长处?”
“我主,和您相比,她无论是智慧还是力量都不值一提。” 斯内普恭敬地说。
“我让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恭维的废话的。”伏地魔不耐烦地说。
斯内普点了点头:“她擅长战斗,身手也算灵活,这点您已经知道了。至于别的……”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同样十指相对,微微眯起眼睛,“她擅长收买人心,而且她把波特牢牢捏在掌心里,这就是为什么她没有邓布利多的号召力却能够收服凤凰社。她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而且有些事情邓布利多太过高尚、或是太过有名,以致不愿或是不能去做,她没有这种顾虑。狮子对上蛇,蛇最终总是能赢,因为狮子的勇气很快就会耗尽,而蛇懂得冬眠和蛰伏,寻找最佳的出击时机。但拉罗萨……她不是一头狮子。她是一头狼:有耐心,而且盯紧了目标就不会松口。”
伏地魔思索着开口:“她有古怪。”
“主人?”
“有一点你们都没有注意到,但我认为是至关重要的——”伏地魔把手撑在桌子上,“她在学习。”
“学习?”
“她在霍格沃兹用来对付多尔芬·罗尔他们的魔咒,是我在魔法部对付她时用过的。”伏地魔慢慢地说,“这是我改良过的魔咒,独一无二。她一直都在学习,从我们身上学习——但这是怎么办到的呢?还有,莱斯特兰奇曾经用拿手的黑魔法击中过她,但她居然知道怎么解咒。”
“西弗勒斯,你说,她是怎么知道这么多黑魔法和黑魔法的解咒的呢?”
斯内普觉得脊背的毛孔同时张开,渗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几乎马上就控制住了。
“邓布利多非常宠爱拉罗萨,他们两人经常不知所踪。我怀疑他在私下教导她。”斯内普平静地说。
伏地魔眯着眼睛打量他。过了很久,斯内普觉得自己背上的冷汗都干了,伏地魔才再次开口:“很好。那她的弱点呢?”
“她和您作对,这就是她最大的弱点了。”
伏地魔露出一个自得的冷笑,没有打断他。
“从少年时期开始,她一向不自量力,不过是凭借了运气一次次逃脱。”
思考,快思考,黑魔王想听到什么?
“此外,无论怎么样,她也是个女巫,无法避免妇人之仁。”斯内普继续说,“从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闯入魔法部,就是为了救几个毫无价值的巫师看来,她并不理性。”
伏地魔看起来满意了,没有继续问问题。静默像是拉伸开的塑料薄膜,蒙住斯内普的口鼻。他摒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着。
“西弗勒斯,我对我的手下们很失望,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一直都很失望。”伏地魔突然说道。他的声音又轻又缓,飘飘荡荡,有一种非人的、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音色。
“但是你不一样。我不止一次为我手下有你这样的人感到安慰。”
“我主,我一直是您忠诚的仆人。”斯内普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欣喜回答。
“忠诚,当然,可比你更忠诚的仆人也不是没有,你的价值不在这里。你读历史吗,西弗勒斯?”
“偶尔,涉猎不多。”
“你去过北美吗?”
“没有,主人。”
“我去过,很多年前了。那地方不坏,有种英国没有的粗野直率的活力,更原始不加掩饰的贪婪——人也比英国人更热情好客,讨人喜欢。他们爱过感恩节,非常有意思的节日。”
斯内普没有回答,他知道还有下文,只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个巫师告诉我,感恩节起源于十七世纪,欧洲人——大部分是英国人,当然是麻瓜——在1620年第一次来到美洲时,印第安人部落带着食物来欢迎他们,他们一起大吃大喝,欢庆了三天。感恩节就这样被保留了下来,感激丰收的喜悦,庆祝白人和印第安人的友谊。多么暖心的故事啊,是不是?”
斯内普平静地说:“故事总会有令人惊奇的转折。”
“没错,西弗勒斯,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出于好奇,我翻了翻麻瓜的史料。就在他们欢庆的当年,不事生产的欧洲人为了过冬,抢劫了给他们送来食物的那个部落,甚至从他们祖先的坟墓里掠夺金银财宝。在接下来的几十上百年,欧洲人带来的感冒、麻疹和天花杀死了美洲大陆上九成的印第安人,他们不断地杀戮和掠夺,直到印第安人在曾经属于他们的大陆上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而在浸透了鲜血和灰烬的土地上,他们建立了什么?”
“一个伟大的国度,西弗勒斯。”伏地魔张开手掌,“一个伟大的国度。他们甚至用一个节日来纪念自己的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但没有人会称他们残暴,不——人们称赞这个国家取得的伟大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