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抬眼, 晨曦已经完全地显露了出来,只见远处, 青翠的山峦横亘在外城的北面, 波光粼粼的流水绕城东潺潺流过。
告别洛邑的车辙之声,响彻于通往山野的大道之上。时值初夏,空气中漂浮着清凉的草叶气息。
青年始终 旧十胱 (jsg) 不快一步,也不慢一步。
他与那马车并肩缓辔,似是不愿分离。
直到胥宰掉转马头,来到那人身前,低声说道:“司徒大人,就送到此处吧。”
这一直驱马追随的青年,正是大显司徒王炀之。他似是刚刚下朝, 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大袖,黑发以乌金冠束起,整个人显得清爽而俊逸。
胥宰又劝了几句,只说此处,已至城外十里之外的送别亭,再走,便太远了。
王炀之面色一默,这才手腕一紧,勒住缰绳。这时,有人从车窗探出头,向他的方向看来。
她鼻尖玉润,侧颜如雪,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用发带扎起一束,鲜艳的红色与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叫人久久移不开视线。
她的视线扫向王炀之,诧异在脸上一闪而过,美目微睁似乎要说点什么,王炀之已先自将唇一勾,露出了笑意。
胥宰来不及劝阻,他已双腿一夹马腹,主动驱马上前。
到得那马车一旁,王炀之微微俯下身来,喟叹道:“听闻女郎此去,归期漫漫。”
语声脉脉流动于耳边,说不出的熨帖温柔,迎着他令人如沐春风的儒雅气韵,云意姿似有所感,轻轻一笑道:“长路迢迢,竟也不知是喜是忧。时间仓促,未及向大人道别,是意姿疏忽了。”
王炀之摇了摇头:“吾一向尊重女郎的选择。”他眸光莹莹,柔情似水,“此次驾马赶来,别无他意,只是来给女郎,送一壶酒。”
晨曦金色的光芒在他的发上跳跃,滑落,云意姿忽然意识到,绛红色是他们初初相见时,他所穿的颜色。
云意姿与他视线接触,见他清澈的眼底似有些微明亮之意,很快又微微黯淡了下来,却半点不损俊美的面相。
他没有多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始终真诚温和地凝视她,大显司徒,亦是个顶顶骄傲之人,有他自己的坚守与执拗,不会苦苦相逼,也不会去记恨动怒,只永远都这般宽容,理解,云意姿忽然心生愧意,为从前报复佟荷对这人的利用。这般君子品行,本应该完美到不容一丝污点,因为她的私心,却背上克妻的嫌名,这么一想,云意姿心中的负罪感又重了一些,连带着态度都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大人抬爱,意姿何德何能?今时今日,受之有愧。”
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手从怀里一伸,将什么向云意姿递了过来: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女郎无需记怀。但作路途乏累时的解渴之用。若有想念,勿忘以鸿书为寄,此酿,当随时为女郎所备。”
云意姿握着瓷瓶细颈,这坛酒,他在怀里捂暖了,有着很合适的温度。唇齿间不免碾过幽幽轻叹,“多谢司徒大人。”
瓷瓶的周身紧紧包裹了一层红纸,似乎相贴于上,不知什么材质,细腻光滑得紧。酒 旧十胱 (jsg) 水沉沉坠在坛中,仿佛蕴藏了无数的珍重之意。
微微香气透过酒塞传来,缭绕在她的鼻尖。云意姿双手握着那圆润精美的瓷瓶,仰起脸,真心实意地对他说道:
“既是司徒美意,意姿却之不恭,这便忝颜收下了。”
要将车帘放下,却忽听得男子的声线朗朗:
“三里清风三里路,只待送卿北去。但吾相信,你我定有再会之期。若是重逢之日,吾未成名卿未嫁,凭那一纸婚书,吾也定当认账。”淡淡的戏谑在眼底划过,离别的惆怅也被冲淡了许多。
一如那时的舒朗开阔,这男子拥有不凡的学识,饱满的自信,独一无二的风华气度,而她差一点成为他的妻子。
“吾府中桃花不败,此酿便无尽时。”
恍然间,云意姿被这一句话拉回了飘离的思绪,不禁蹙眉感到困惑,“婚书?”
话音才落,她忽然低呼一声,紧接着车帘便唰地落下。
落下那一瞬,王炀之分明看见一只青筋明显,苍白修长的手,而她被那只手拉扯了回去,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嘀咕人声,似是女子轻轻的抱怨。
微风在身畔拂过,送别亭悄然伫立在长坡之上,仅仅几步之远,檐角铜铃叮咚,声声悠扬。四周环绕的杨柳很是茂盛,催发着鲜嫩的绿意。
白马之上,王炀之怅然良久。勒着手里的缰绳,停留在了原处。
看着那马车渐渐离开他的视线,直到,全然沉没于一片绿意。
马车之中,少年淡淡阖目。
云意姿拧紧了眉,脸色有些不虞:“公子为何如此。”
宝相花纹的细毯上,空落落的酒瓶缓缓滚动,清冽的酒液洒满一地,将毛绒浸湿,一片反光的微亮。
顿时醉人的香味充盈在车厢之中。
他薄唇抿着,没有说话。
云意姿两手空空,方才她被一股猛烈的力道扯回座上,硌得屁.股发疼,转眼酒坛便被他夺走,不过一眨眼,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哪有人无缘无故便这般行径的?
她按捺着怒气,语气淡淡道:
“还请公子给我一个解释。”
肖珏猛地睁眼,睫毛抖动,眼底的盛怒如暗火炙烈,“你想要饮酒,我自可以为你搜罗,天底下最难见的,最无价的,只要你说一声,我定会送到你的手上,为何偏偏想要留下他的。”
迎着他的眸光,云意姿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醋劲上头,开始发疯。可不过是一瓶酒而已,聊以赠别,又不是什么信物,他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云意姿有些不虞,抿唇不再说话。眸光一转,却见他手里还有握碎酒瓶的淡淡红痕。仍然是半晌沉默,只有肖珏的呼吸一声一声急促。
95.痴情司(3) 他很听话。
云意姿本不想服软, 只被他阴鸷的眼神一直盯着,又是同 旧十胱 (jsg) 在狭隘的车厢之中,生怕他不肯放过,主动揭过这一话题:
“公子为何总让自己受伤, ”
她叹了一声, 坐到他的身边, 将少年攥紧的手放在手心之中, 捧到唇边, 轻轻地呵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