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姿来到一株垂柳之下,将羊脂玉瓶握在手中,不经意侧目,便见一名侍内缓缓行来,身上所穿服饰,与大显的侍内略有不同。
她隐隐觉得眼熟,再看一眼,忽然浑身一震。
——宛须?
看清他衣袍纹路,正是梁国的腾蛇图腾,还有他脸上那道伤疤,绝不会错认,这张脸,哪怕化成灰她也认得。
云意姿的神情如同见了鬼一般。
试问,在异国他乡遇到一个穿着梁国服饰的侍内,还是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熟人,现在活生生地朝自己走来,如何能不惊惧?
回忆如同潮水漫过,这一刻有种荒谬的空间错位感,云意姿脚步如同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宛须!
这是一个像提线木偶一般的卫士,只听梁国之主,梁怀坤的号令。
这个人,前世是梁怀坤最得力的助手,亦是他的帮凶,是他,将要逃跑的云意姿抓到了梁怀坤面前,害得她被那个可怕的疯子生生挑断了脚筋,生不如死。
后来云意姿隐忍蛰伏,用计离间,让梁怀坤以为宛须背叛,亲手将这个愚忠的卫士处死,这才让她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宛须不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梁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出现在这里,又意味着什么?
耳边忽然传进水花扑腾之声,云意姿脸色一僵,屏息转身。
原来,有人在渭水边钓鱼。
垂柳拂下,灰白色的天边跳出一线金光,朝阳初现,一时间金芒洒落大地,落在柳叶、斗笠,还有蓑衣下那一截雪白的袖。
嫩绿的柳条分分缕缕,遮挡了那一席蓑衣,才叫她一时间,未能察觉此人的存在。
一只苍白、隐隐得见青筋的手,缓缓抬起,将头上斗笠摘下,顿时乌发滑落满肩,他微侧过身,露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来。
这是一个生得无比斯文,举动无比优雅的青年,他仰起脸,噙笑,对立在不远处,脸色不明的云意姿缓声说道:
“女郎在此久久停留,可是迷了去路?”
身患痨病令他说话有点中气不 旧十胱 (jsg) 足,却又因这一分不足,渲染出近乎温柔的语气,诡异到令人手指蜷缩。云意姿想要镇定,身体却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羊脂玉瓶掉落在地,噼啪碎成碎片。
她却无暇顾及,巨大的震惊将心神冲击得七零八碎,一时间,乱如狂风吹絮,汇成巨大的漩涡,仿佛要将她吞没。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机见到这个人。
梁怀坤。
62.百国宴(10) 女郎可有婚配?……
“主公, 此女可是冲撞了您?”
宛须上得前来,声音微寒。
云意姿猛地回神。
面前之人,乃是十年前的梁怀坤,并不是那个被她驯化后的梁怀坤。她不能把控他会做出什么, 在他尚未开口时, 敛去所有真实的情绪, 装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脸色:
“未知贵人在此垂钓, 奴婢失礼。”
梁怀坤久久地凝视着她, 忽然, 唇角微勾。
“无妨, 寡人不过是兴起至此, 天既已亮, 寡人也收获颇丰, 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云意姿往他的鱼篓里看了一眼,空空如也, 她不禁眸底一凉,哪来的收获颇丰?
梁怀坤轻笑一声:
“女郎这是不信寡人?”
“寡人与女郎相见在这美妙的晨曦之中, 难道不是一桩收获么。对于寡人来说, 无论钓上多么肥美的鱼儿,都比不上与女郎相遇的这一刻。”
云意姿听着他这一席如同表露心迹一般的话语,内心逐渐平静下来。这个人同前世一样风流浪荡,她所需要做的,就是与他早早撇开关系。垂目,福了福身,“奴婢弄砸了主子交代的事儿,怕是不能久留。”
“当心,”
梁怀坤忽然抬手, 捉住了她的手臂。“女郎是来采露?”他盯着她脚下的碎片,忧愁叹息,“可惜,怎么就摔碎了呢?”
云意姿浑身一僵,飞快退后一步,凝眉看他。
“是寡人失礼。”
梁怀坤将手负到身后,轻轻一捻,“不过,女郎惧寡人?”他仍然轻笑,眼角勾起嘲讽,慢声,“惧寡人容貌,还是惧寡人威严?亦或,两者都惧。”
他每说一句,便缩短与她的距离。
云意姿声若寒冰:“还请贵人止步。”
“唉,洛邑的女郎都是如此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梁怀坤分外惆怅地叹了口气,眸子又亮起来,“寡人初来洛邑,许多地方都认不清楚,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女郎带寡人认一认路呢?”
他笑意盈盈,宛须冰寒的目光扫了过来,云意姿默然片刻,只能道:
“贵人随我来。”
梁怀坤很快便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行走,时不时指着某处问一句,那是什么建筑,那又是什么植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