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裂缝异变……哼。”
受创的闷哼伴随着刀锋割裂肉体,血液泼洒大地的声音。血腥味浓到刺鼻,巫嵘能闻出这是傅清的血。他在以血布阵,难道身后形势已危机到这般地步?
“快,巫嵘,带着库库卡走。”
即便傅清的声音仍旧平静,巫嵘也能听出其中难掩的虚弱,血腥味更重了,他似乎受到重创,只能勉力支撑。而且那伤口无法愈合,一直在流血,形势危急,甚至透出股濒死的意味。
“阴阳契我会解开……我只能再撑半分钟,你带库库卡走,记住,不要回头……唔。”
阴阳契,同生共死,傅清说出这种话。意味着他判断形势糟糕到了极点,决定自己留下抗住一切,换巫嵘逃离。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如群蚁爬行。这一刻的巫嵘听觉无比清晰,他听到什么东西刺入血肉的声音,听到傅清竭力压制,却仍从喉咙中溢出的闷哼声。
傅清的呼吸越来越弱,生机淡去,但危险并没消失。浓重的危机感从巫嵘背后传来,直指他的要害,死亡阴影仿佛已然笼罩下来。即使巫嵘真正冷情冷血,不管傅清死活,他也该为自己的生命着想,趁傅清拖延尽快逃离这里。
要么回身与傅清并肩作战,要么头也不回独自逃离,面对生死险境只该有这两种办法。
但巫嵘没有动。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带着库库卡走,巫嵘的手仍旧很稳,一杖杖重重落到库库卡的身上。仿佛此刻巫嵘眼前心里就剩下爆揍库库卡这件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有半点分神。
他全神贯注,不受外界丁点影响。就算傅清生机消散,血腥味浓重刺鼻,肩头背后湿漉漉的,像有什么恐怖事物爬上巫嵘后背,他也没有丁点恍神,沉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见他是真的不受影响,库库卡紧张到崩裂的身体逐渐放松,他望向巫嵘目光奇异,似乎重新认识了他一样,认真打量。
“你,很好。”
带着不知道哪里口音的普通话响起,库库卡说话有些吃力,毕竟巫嵘揍得他还是很疼的。要不是几十年被吃的经历打底,寻常能力者可能挨上这么一下就得歇菜。但库库卡不是,他半个身子都被敲碎了,竟然还有力气说话。只是说的很艰难,磕磕巴巴本就不流畅的普通话,伴着巫嵘揍他的节奏,听起来更是断断续续,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刚才,是,大天坑,力量。”
库库卡跟大天坑打交道几十年,刚才大天坑的力量甫一出现他就敏锐觉察到了。他知道大天坑的幻境有多恐怖,担心巫嵘扛不住幻境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想提醒但开口就是一串印第安话,情急之下才浑身紧绷异变,试图以自身变化提醒巫嵘。
但当发现巫嵘是真不受幻境影响,从开始到现在甚至连揍自己的节奏都没变后,库库卡稍稍放下心,对这个人也生出一丝钦佩好奇。又为自己之前发泄般的骂语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本质上库库卡是个好孩子,当怨念污染被剥离敲碎,理智随着痛苦逐渐回归后,他越发觉得这次有可能真的不是幻境,有可能他这次真的能逃离噩梦。
这样的话,他骂眼前这个人可太不应该了。
库库卡有点小愧疚,他想道歉,但对着这个一直在狠揍自己,毫不留情,看起来板着脸很凶的人,他憋了半天,紧张下就容易忘词,愣是想不起表示感谢该怎么说。到最后搜肠刮肚,只能挑自己会的话说。
“你,你好看。”
趁权杖两次击打的间隙中,库库卡急急道。他想说巫嵘比猪好看,又觉得这话不太好,干脆省略了几个字。而且这人确实长得挺好看的,除了傅清南外,库库卡再没见过皮肤白的跟雪似的人。这句好看他也说的格外心甘情愿。
说完后,库库卡悄咪咪望向巫嵘,揣摩他的神情。只是他这双焦黑开裂的大眼再用余光去瞟,看起来也跟凶神恶煞瞪视一样。
“嗤。”
于是库库卡听到一声轻嗤,这人的眼睫低垂,眼眸居高临下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是那种很恶劣,很傲慢的姿态。
“管好,你,自己。”
这人一字一顿,慢悠悠说道。气的库库卡当即两眼暴瞪,身体开裂,简直要被气成河豚。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竟然还学他说话!
库库卡气的不行,嘴一闭不说话了,就用眼睛狠狠瞪着他,焦黑大眼里满是无声的谴责,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内心都得升起一点愧疚。但巫嵘心肝比铁石更映,完全无动于衷,见巫嵘完全无视,库库卡气的更厉害了。
在愤怒下,库库卡的生机变得更旺盛了。
巫嵘若有所思,权杖落到库库卡身上,击碎那些烙印时,一些信息也会反馈到巫嵘这里。随着大天坑污染与烙印的击碎,库库卡精神状态越来越好,但生机同时在渐渐变弱。大天坑污染库库卡,同时也是他活下去的关键。就像共生一样,那些烙印污秽已经深深进入到库库卡体内的每一处,除去它们库库卡也会死。
当巫嵘已经敲碎他下半身,权杖落点向上偏移的时候,那种生机的急速流逝更被巫嵘觉察到。
这样下去不行。
虽然大天坑幻境无法真正影响巫嵘,但它隔绝了巫嵘与傅清的契约连线。眼下巫嵘无法和傅清沟通,只能凭直觉推测傅清进行到了哪一步。
库库卡要逃离大天坑的束缚,像凤凰涅槃般置死地而后生,巫嵘能将他置死地,但‘生’这方面需要傅清动手。时间不能差一分半毫,就要在库库卡生机几近泯灭的瞬间。要是巫嵘揍得快了,库库卡死了而傅清还没能毁掉大天坑裂缝,空出手来进行‘生’的部分,库库卡就会真的死亡。
正是意识到还没到时候,巫嵘才故意出言刺激,鼓动库库卡的生机。即便如此,当权杖敲碎库库卡四肢与身躯,落到胸膛上时,巫嵘额角流下一滴汗,唇角抿成一条硬线。库库卡的生机正变得越来越弱,这是鼓动情绪,再令他生气发怒也无法延缓的。
四肢与身躯上的大天坑烙印已被尽数驱逐,库库卡的头颅没有被污染,他仍保有一分理智。最后的大天坑烙印所在之处,正是他的胸膛。将这里敲碎后,库库卡将真正死亡。但巫嵘隐隐觉察到傅清那边还没有解决。
要多久,还要多久?库库卡的生机在跌落谷底后开始缓慢回升,这是因为巫嵘停下敲击,给了大天坑烙印一分喘息之机。继续下去他身上的烙印就将死灰复燃,重新将库库卡完全禁锢,甚至会比之前的情况更加糟糕。
敲碎,还是不敲。
巫嵘陷入艰难的抉择中,他不能回头,看不到傅清那边的情况,却能觉出他还没有成功得手。还需要多长时间,一分钟,几分钟,或者更久?
就在这时,库库卡眼珠勉强动了动,巫嵘停下敲击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看了看巫嵘,眼睛微微闭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是望向天空,然后——
噼啪!
库库卡胸膛不自然凹陷下去一块,裂痕贯穿胸膛,他竟是不等巫嵘落下最后一杖,自己断了胸膛里的大天坑烙印!这是何等的决绝与果断,库库卡是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巫嵘,即便这次无法逃脱,他也不会再依靠大天坑苟活下去。
刚才缓慢增长的生机顷刻间以更快的速度消散,如果说原本浑身焦黑的库库卡还能觉出是个人的话,现在的他就像一根腐朽枯烂的木头。破碎崩裂声从他浑身上下传来,犹如将死的老树。他眼中光芒飞速黯淡下来,倒映着苍穹夜幕。
黛青色在苍穹尽头晕染蔓延开来,快要黎明了,但库库卡可能再等不到第一缕阳光。饶使巫嵘内心也因他刚才的动作而震动。傅清那边还没有好,他能感觉到,没有傅清帮忙,库库卡就无法完成由死转生的这最后一步。傅清能赶得上吗,库库卡就快要撑不住了。
他几乎生机全无,眼瞳失去了光彩。巫嵘发现他的头微微侧向自己的方向,那黯淡眼瞳中的光芒已经熄灭,只剩灰烬,但库库卡却仍然看向巫嵘,他已经无法说话了,眼睛也不能瞪得和之前大。他眼里有遗憾,也有释然,但巫嵘更看出拿分对生命的不甘渴望。
他在无声的向巫嵘,向傅清,向世界万物,向天空大地诉说。
他想活下去,即便人生已经满目疮痍,生活对他冷酷胜过温情,他也想继续活下去。
不是问能不能,而是想不想。
这一刻巫嵘心头忽然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想起傅清之前说过的话,望向库库卡完全失去生机,即将彻底黯淡下去的目光,郑重认真道:“库库卡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