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马路, 那父亲仍打算招呼两句再走, 而他旁边的少年悻悻, 说高二全年级两千多人,又不认识, 有什么好聊的, 走了。
那父亲一笑, 道了句早点回家,便扬手胳膊搭上少年的肩膀,二人背向离开,似乎在说家里等候的母亲在煨什么样的汤。
没装消.音器的摩托发出呜咽声音, 伴着晚风声扫过。
谢臻滞在人行道的路口,最后看了眼不远处那父与子的背影。
回到家,准确地说应该是只有谢臻一个人住的寓所,思绪纷繁如乱麻缠饶,粗糙的绳铰得脑仁发痛。
刚把手机丢一边儿了,谢振东的电话打过来,被拒接的结局显然可以预见。
无非是知道他放假了,又以父亲的严厉身份,和以上位者的语气,颐指气使,命令他回那个无所适从的“家”。
但谢振东何时搁得下面子,做老子求儿子那一套,谢臻挂断了两次,那边便偃旗息鼓。
哪知铃声又响起。
谢臻不耐烦拿起来,眸光顿住,这次却是姥姥打来的。
“阿臻,你是不是又放假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努力藏住情绪,“……有事吗?”
“听你爸说,你有段 * 时间没回……”
“姥姥,我跟他见面不是呛话就要动手,您就别为难我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其间似乎杂着几分隐瞒,片刻安宁之后,林阿婆提起语调,说起上个月的约定,问他是否过来,如果过来,是更想吃松鼠鳜鱼,还是莲藕排骨汤。
姥姥的祖籍在江浙一带,烧得好一手杭帮菜,而姥爷是从军队复原后分到这个军工城市的单位,姥爷的老家莲藕排骨汤最为出名。
那时他还小,秦蔓没改嫁,姥爷也还在,勉强算有家。
姥姥把这两道菜端上桌,狭小的老房子没配餐厅,唯有吊灯黄澄澄,悬在折叠餐桌上,普照下来,把围坐一家人的脸,都照得静好明亮。
“阿臻,你……”
“哎,在呢,等儿就去,”谢臻压了一下鼻尖,清嗓,“在路上。”
有时候,其实他也挺想回家的。
谢臻坐公交去的蓝天花园。
浅紫色的暮色慢慢吞合前路的霓虹,到下车时,他不知道数到了第几百盏。
但值得庆幸地是他控制得很好,一路没想起苏慕善。
走进小区时,他思考过会不会在楼下撞见她出来倒垃圾,而他走到单元楼下时,四楼那一侧的灯都是熄,心慢吞吞平定。
晚上林阿婆庆幸煲了热汤,否则等他来,鳜鱼凉透了重新加热,口感就要大打折扣。
谢臻捏着汤匙笑了下,说排骨汤刚好。
林阿婆拉过他的左手,“咦呀,还好疤掉了。你肯定不记得了,四岁的时候吃饭,你非要跟姥爷闹,一盅汤刚盛好还没放凉,哗得全洒你手背上了。”
“记得,姥爷的胳膊也烫到了,”谢臻说,“后来连夜去的医院。”
他年纪小,新陈代谢快,伤疤很快就长好了,无影无踪,而姥爷胳膊上的疤一直留到了他走到最后。
犹豫了一会儿,林阿婆说:“那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长得胖,可你妈才九十几斤,那天还在下雨,她背着你……”
霎时,谢臻感到口中的排骨汤变了味,抬起眸来。
她又给他添了一筷子菜,笑了笑,说起秦蔓明天从邻市过来。
世上没有母亲不记挂自己的孩子,大人的世界有很多无可奈何,很多事他不懂,更不应再记恨亲生母亲,明天怎么也该见一面。
“姥姥,”谢臻沉吟,“……我真的从没恨过她再婚。”
他用汤匙舀起好大一口米饭吞进去,含糊道:“但我不想见她,今天是来陪您的,如果她明天来,我一早就走。”
这下,林阿婆没再提了。
祖孙二人在饭桌上的话题沉寂下来。
谢臻左思zwnj * ;右想觉得自己不该对姥姥这样,想了想,又作若无其事,“……我来得时候天黑了,在楼下却没看到隔壁灯亮,苏慕善她……”
林阿婆微怔,笑了下,“善善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又低下头去。
林阿婆舒眉,徐徐解释善善若不在家,估计是在馄饨铺里帮忙。
自他们一家搬到蓝天花园过来,她和善善的妈妈王琴拉过家常,还说起她小时候。那时苏家夫妻二人从改制工厂下岗,刚起步做吃食的营生,连像样的店面都没,只能挑着东西走街串巷叫卖。
那时候善善还很小,已经能上学下学,回家饿了也会自己煮面、煮卖剩下的馄饨。
“善善是真的乖巧懂事,学习也踏踏实实的。”
谢臻:“……嗯。”
“不过,”林阿婆顿了下,笑了,“你提起她,是又有题想问她了?”
谢臻呛了下,“没有,随便问问。”
林阿婆到底是多见过几十载的岁月春秋与人情风月,不再多问,暂且无视了外孙神色之间呼之欲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