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来干什么?”
檀道一没有说话。
檀济用帕子揩了脸,两手扶膝坐在榻边,看着檀道一。檀道一肖似檀济,但檀济的脸要随和一些,还多几条皱纹。
“听你丈人说,你那天跟二皇子去了太子的宴席,和太子的门客动了手?还当场被人取笑你和二皇子不清不楚?”
檀道一对谢羡本来就没有好感,听到这话,更讨厌谢羡了,他皱眉道:“他女儿还没嫁进来,也不知道做不做得成我丈人,就急着当我的家?”
“放屁。”檀济骂道,“谢羡当不了你的家,我还当不了你的家?”
檀道一又不搭腔了。
檀济早年丧妻,膝下只有檀道一这根独苗,对他简直不知要怎么疼爱得好。才骂了一句,立马又后悔了,语气一软,说:“谢家的女儿美貌贤淑,德才兼备,不辱没你。你也该收收心,不要跟着二皇子胡闹了。太子的名分摆在那里,元翼即便不甘心,又能怎么样?你屡次得罪太子,太子都没有追究,看的是檀家的面子,我可不能让檀家都折在你手里。”
檀道一听着檀济絮絮叨叨,又是陈词滥调,心里很烦,赌气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檀家有什么关系?你怕牵连檀家,我改母亲的姓好了。”
“你敢?”檀济“啪”一声拍在榻边。
檀道一不敢再造次,沉默片刻,说:“太子暴虐,不及二皇子宽仁柔善,父亲看不出来吗?”
檀济无奈地说:“暴虐他也是太子,皇后肚子里出来的!你一个身无半职的平头百姓,也想细胳膊去拧大腿?”
檀道一轻哼,“皇后家祖上是杀猪匠,我祖上非王即侯。”
檀济又气又笑,瞪着眼啐他:“呸,陛下家还是泥瓦匠哩!怎么,杀猪匠家的女儿不能砍你的头?你这些话少在外面说,要笑死人了。”
“我没有在外面说过这种话。”檀道一心平气和,“父亲老了,安享晚年就好,我还年轻,难道要跟你一样?二皇子镇守外州,是难得的良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谁是胳膊谁是腿?”
檀济越听越不对,“什么叫我‘老了’?什么叫不想‘跟我一样’?我堂堂中书侍郎,诗酒风流,有安|邦之才,还辱没你了吗?”
家奴在外面禀报,称元翼要走,来向檀道一辞别。檀道一忙趁机往外走。
檀济在后面叫他,“年少轻狂!不知高低!心不静的缘故!记得要早晚打坐,修身养性!”
檀道一送元翼出府。
阿那瑰牵着元翼的衣袖,紧紧跟随。刚才和元翼一番卿卿我我,海誓山盟,她脸上还挂着娇羞的红晕,眼睛里情意满得要溢出来。快到外院,檀道一吓唬她外面有柔然人盯梢,她才万般不愿地放开元翼,“殿下,你什么时候还来看我呀?”
元翼握了握她的手,“很快。”
被阿那瑰目送着,元翼和檀道一出了檀家。从侍卫手中接过马缰,元翼低头沉吟许久,对檀道一说:“我有个请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殿下请说。”
“给阿那瑰改姓檀,把她嫁给我吧。”
檀道一愕然,下意识就问:“这是阿那瑰的主意,还是殿下的主意?”
他这副兴师问罪气汹汹的姿态,元翼迟疑了一下,笑道:“唔,她一心想要嫁给我,让人不忍心拒绝,我想,这样一来,倒省得她身份麻烦。”
“不行。”
“为什么不行?”元翼有些失望,“和檀氏联姻,我背后多个倚仗,太子也不好太咄咄逼人。”
要倚仗檀家的势力,就不是嫁一个婢女的事了,檀道一说:“我母亲早逝,父亲多年都没有纳妾,建康无人不知,怎么能随便塞一个人进来?”
“当然不是要你父亲认养她,檀侍郎的女儿来给我做妾,我自问也没用那么大的脸面。你不是有个叔父,在豫州做刺史长史,汝南太守?把阿那瑰送给他做个庶女吧,你们不舍得檀家女儿来做妾,这样一个外路来的假女儿,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元翼说的天花乱坠,檀道一只是不肯。他不喜欢阿那瑰,又不好跟元翼直讲,只能把檀济搬出来当挡箭牌,“我父亲不会同意。”
元翼狡诈地一笑,“你父亲不肯,你叔父肯就够了。”
檀道一只好说:“我不想认阿那瑰做妹妹。”
元翼打趣道:“这样的美人,你倒不喜欢?莫非你真喜欢男人?”
檀道一微愠,冷笑道:“我要是看中她,还有殿下你什么事?”
元翼放声大笑,用鞭柄在檀道一肩头点了点,说:“道一,如此自负,日后怕你要吃大亏啊。”他拎起衣摆上马,见檀道一面色不愉站在道边,英气的双眉微微拢着,真是风神俊秀,元翼忍不住又要挑逗他,“放心吧,道一,不论我娶多少个美人,最爱的唯有你一个。”
“多谢你青眼,我不爱你。”檀道一一脸敬谢不敏,退后数步,对他遥遥一揖,“慢走不送。”
第6章 、羞颜未尝开(六)
檀道一送完元翼回来,见阿那瑰踮着脚尖在廊下盘旋。她仍旧是僮奴打扮,窄袖短衣,松阔阔的裤,露着洁白纤细的手腕,那沉醉的表情,仿佛自己化身舞姿翩跹的蝶儿,其实在檀道一看来,不过是只乱扑腾的灰蛾子。
“俏冤家,想杀我,今日来,喜孜孜……”阿那瑰哼着轻快的调子,盈盈转身,见檀道一越过她往室内去了,阿那瑰脚不点地跟了上去。
“我能进来吗,郎君?”还没跨过门槛,阿那瑰想起了檀道一的告诫,她扒着门框,客客气气地问。
没听见檀道一的回应,她便当他默认了。得了元翼许诺的阿那瑰很有底气,跳过门槛,她张嘴便说:“我不想扮男人了!”
檀道一枕着双臂躺在床上,望着荡悠悠的青纱帐发呆,阿那瑰“喂”一声,他心不在焉道:“你想扮什么?”
阿那瑰抿着红嘴唇,晶亮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她不自觉将腰肢一扭,嗔道:“什么都不扮,我本来就是女人啊!”
“随便你。”檀道一不甚关心地丢下一句。
阿那瑰眨巴着眼睛等着,檀道一纹丝不动,也没有后话。
阿那瑰气馁了,她一没钱,二没身份,在管家面前话也说不上,难道从婢女身上把她们的罗裙和钗环扒下来给自己?
心里将檀道一臭骂一通,阿那瑰悄悄走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檀道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