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宫里的人难道全都是瞎子聋子,他这一路哭着喊着,竟然没人听见没人看见,只有你一个人有良心,就等你一个人去救他?”
思仪嗫嚅,答不上来。以往小皇子哼唧一声,人人都前仆后继,那场面思仪可是亲眼见过的。
鲁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主子身边的侍女哪一个不是经过千挑万选,论性情论才华,比一般的官家小姐还要拿得出手。只有你一个人是例外,就因为主子喜欢你的性子,所以破格将你提拔上来。不说要你多知道感恩,好歹别给她惹麻烦才是!”
思仪低下头,她现在已经知道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可是金贵娇嫩的小皇子这么可怜,思仪实在很难做到视若无睹。
蓦地她想到了一个法子,道:“我把他送回漱玉堂去,交给漱玉堂的人照料。这样既救了小皇子,又不给主子添麻烦!”
她向来是说干就干的性子,一下挣开了鲁嬷嬷,鲁嬷嬷急得直叫嚷:“你给我回来!”
“让她去吧。”姜雍容的声音在鲁嬷嬷身后响起,不知何时出来的,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狐裘,头上挽着个简单的家常发髻,神情淡淡的,声音也是,“再没人管,那孩子就完了。”
先帝在时,这孩子是金贵的皇长子。可现在新皇在位,这孩子的位置就十分尴尬,留着他,就像是往新皇眼睛里揉了粒沙子,除去他,又没有人肯背上这个骂名,毕竟他的父母双双殉国,只剩这一个遗孤。
在深宫中想要除去一个人,基本不用动刀子。这样一个小孩,小猫小狗似的,只要把他身边的人抽走,没人照看,他就像寒风中的嫩芽那样,说没就没了。
这样做一点儿也不着痕迹,而且上体圣心,不单不会治罪,说不定还有赏赐。
“可不该是主子你啊!”鲁嬷嬷焦急,这孩子会出现在这里,明显是有心人故意安排的。 “这摆明冲着你来的!”
姜雍容同意。这一带住的都是些老太妃,没有人会费心跟她们过不去。但其实她和她们也差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老太妃们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解脱,而她还要继续活上好几十年。
“那就更得救了。”姜雍容轻声道,“既然有人想对付我,躲得了这次也会有下次,又何必赔上一条性命?”
思仪抱着年年过来,她无师自通地仿佛天生就知道怎么哄孩子,一面走一面柔声安慰。
年年受寒受冻受饿受苦,这会儿终于得了个安稳所在,泪水止住了,犹抽抽噎噎地:“阿姆……母妃……”
思仪抱着他直到姜雍容面前,低声道:“主子,我这就送他回漱玉堂。”
姜雍容低头看着思仪怀里的年年。
这孩子随他娘傅贵妃,眉眼十分娟秀,玉雪可爱。只是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像一只惊魂未定的小兽,看看思仪又看看鲁嬷嬷,扁扁嘴又要哭出来。
以他小小的脑袋一定弄不明白,原来那些一直环绕在他身边的人、那些一直抱着他哄着他的人,突然之间像是换了一张面孔,全都不理他,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在世上存在过一样。
忽地,他看到了雍容,“哇”一声大哭,在思仪怀里挣向她:“母妃……母妃抱抱!”
姜雍容怔了怔,她和贵妃并不像。贵妃出身江南,生得小巧玲珑,清丽脱俗。不过在孩子的眼中,也许所有的大人都是一般地高不可及,再加上贵妃性子清冷,孩子多由乳母照顾,这会儿竟然认错了人。
姜雍容没抱过小孩子,但眼看年年闹得厉害,简直像条活鱼一般,思仪加上鲁嬷嬷都按不住他,她只好颇为僵硬地伸出手,接过年年。
年年的哭闹立即止住了,他把脸贴在她身上的狐裘上,狐裘带着体温与香气,让他的眉眼都安静了下来,只剩抽噎:“呜呜母妃……”
姜雍容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身上的狐裘。
这是最上等的银狐,锋毛根根直立,又柔软又暖和,非妃位以上不能享,平时难得见母亲一面的小皇子就是凭借这样来辨认母亲的。
“我不是你母妃,我是……”姜雍容说到这里顿住了。
以往重大的年节时,她会像一件摆设一样出现在皇帝身边的座席上,年年也曾被乳母抱出来行礼,教他叫一声“母后”,他便跟着叫一声。
但被教的人念过就忘,被叫的人也全没放在心上,此时姜雍容停了停才吐出那两个生疏的字:“……母后。”
“母后。”年年奶声奶气地重复一遍,跟着又把脸贴到了狐裘上,也不知是太累了还是怎地,眼一闭,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人就已经睡着了。
思仪伸手道:“主子,我把他送回漱玉堂吧?”
“玉漱堂只怕早已经没人了。”姜雍容说着,把年年交给思仪,年年的手犹抓着狐裘不放,姜雍容把狐裘解下来,覆在年年身上,年年睡颜顿时更安稳了,“让他留下来吧。”
思仪又惊又喜,直想大声应个“是”字,又怕吵醒年年,忙忍住,然后笑嘻嘻向鲁嬷嬷道,“嬷嬷你看,主子挺喜欢小孩子的……”
鲁嬷嬷直接给了她一记爆栗子:“就你事多!”
姜雍容喜不喜欢小孩子,鲁嬷嬷不知道,但从方才姜雍容看年年的眼神,鲁嬷嬷知道她定然是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曾经高高在上,什么都拥有,一朝跌落尘埃,什么都不是。
鲁嬷嬷长长地叹了口气。
转瞬一颗心又揪起来。
主子都落到这个地步了,宫里还有人跟主子过不去?把这烫手山芋送过来的人会是谁?
清凉殿添了个小小人口,有一件事摆在头等。
年年他,还没断奶。
母乳养人,宫里的孩子多有吃到八九岁的,年年如今两岁多一点,正是离不开乳母的时候。
但清凉殿没有乳母。
这天实在是他累极了,被鲁嬷嬷糊弄着喂了一点鱼汤,便沉沉地睡着了,但可以想见,明天一早醒来肯定又要找奶吃。
鲁嬷嬷去了趟漱玉堂,想找找年年的乳母。
可果如姜雍容所料,漱玉堂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再问执事太监,说是一个乳母死于叛军之手,另一个乳母告假还乡了。
乳母尚未找到,年年一觉睡到下午,人还没醒,却总是踢被子,再一看脸色发红,额头烧得滚烫。
鲁嬷嬷到底有带娃的经验,道:“不好,定是之前受寒了,得快去请太医。”
思仪立即忙忙地去太医苑,结果空手而回,哭丧着脸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医们一个个不是肚子痛就是家里有事,全都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