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崔巍秉公办案多年,近来却屡屡懈怠政事。太初宫官署中也风传,说李太史在通远坊的宅邸附近常半夜亦闻女子娇笑,怕不是惹上了狐狸精。
南北十六卫中,最八卦的官署就是鸾仪卫,然而谁都没想到,有一天能吃瓜吃到自家头上。因此,众人都严肃托付看起来最为靠谱的崔玄逸去打探清楚,若是案情属实,就有难同当,决不能让李太史跟狐狸精单打独斗。
故而某天,崔玄逸特意起了个大早,战战兢兢地去通远坊,敲响了李太史的院门。
他敲了数声,毫无响应,于是他又大力锤了几下,就差要破门而入,院门却突然被打开,李太史半拢着袍服,衣襟大敞,面色不豫地开门,见是他,面色才稍缓和了些:
“有事?”
崔玄逸见李太史面色不错,不像是被邪祟缠身的样子,正要编个理由开溜,却瞧见了——瞧见了他脖颈、锁骨与胸前几处青青红红、暧昧无比的印子,霎时打了个寒战。
“李李李太史,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宅中有何不合常理之物?比,比如说……”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美人赤着脚从房内跑出来,瞧见李太史就扑上去从后抱住,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探出头去张望,半醒的嗓子拖着尾音,比狐狸精还狐狸精:
“哪一个不识相的,大早上来扰人清梦?”
崔玄逸努力把跳出嗓子眼的心按了回去,用尽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丝勇气,和李知容打了个招呼:
“嗨,仙姑。”
李太史甩手就把门合上,又上了两道门栓,才回头看了看她:“怎么又没穿鞋。”
李知容这时才反应过来方才站在门口的是崔玄逸,吓得立时清醒:“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太史俯身抱起她回屋:“什么如何是好,我倒觉得如此也好。”
是日,太阳还没下山时,李太史近水楼台先得月、搏得北衙美人李知容青眼的事儿就传遍了太微城,一时间,北衙儿郎们提起李太史即咬牙切齿,让本来在变着法儿地弹劾李崔巍的推事院诸官喜出望外之余,又感叹宫里的舆论风向堪称变幻莫测。
(二)
李知容犹豫了很久,决定择一个吉日,将自己是狐族的事,向李太史解释清楚。
虽然她知道,李太史多半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她在给他送药时,已默认了那日在丰都市见过他,再加上此前她的种种古怪行径,若他不知道丰都市是什么地方、安府君又是什么人,他也就不会在那夜出现在有苏氏的城砦参与密会。
他们之间都有瞒着对方的秘密,下定决心揭开时,即如同要亲手将眼前幻梦击碎。她想起在与十殿阎罗对峙时的情状,原来,她不是不信幻境,只是因当时的幻境还不够真。
五月洛阳花意浓,蒸熏的酒气渐渐漫入寻常百姓家,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拦不住洛阳人在牡丹季寻欢作乐。
某天她清晨起来时,李太史神采奕奕地掀开帘子,请她到院里望一望。
她走出去,看见满园的魏紫。
洛阳城中一株千金的花,是牡丹中最为殊胜,一生难得一见。
上回见到这样多的魏紫,还是在上阳宫夜宴,她第一回正面迎敌,后来却发现被安府君算计,醉醺醺时,又撞见李崔巍。
那时她将自己的命看得很轻,也不敢接受别人的心意。那沉甸甸的心意就如同一株千金的魏紫,而她两手空空,从来没有竞价的资格。
其实她也羡花羡鸟羡春风,羡慕寻常女子们有勇气寻觅意中人,找到之后,有勇气托付余生。
而她没有余生,她只有当下。
“不喜欢?”李太史站在她身旁,轻声询问。
她摇摇头,几滴泪不合时宜地滑下:
“喜欢。”
她一生中,有那样一个好时候,心上人种了满园的魏紫,只为了搏她一笑。
她对着满园寂寞开落的魏紫,发誓要将这盛景牢牢刻在心中。
李太史看见她掉泪,叹息一声,伸手给她拭泪。她却直接拽过他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转移话题道:
“这满园的魏紫,李太史是昧了鸾仪卫整年的军费么。”
李太史故作轻描淡写:“康公子能种得,我便也能种得。这魏紫是在下从上阳宫要来花种,自行培的,足等了一年。”
她笑得眼睛眯成月牙:“不错,李太史,想要什么奖赏?”
李崔巍却不自然地别过头,顾左右而言他:“别,别这样对我笑。”
她伸手揉他的脸:“为何?”
下一瞬,她即被扛进内室关上门拉下床帐,近日颇得要领的李太史今日愈发嚣张,吻得热烈动情,甚至不给她喘息机会。
“像狐狸。”
(叁)
她沐浴完,懒懒靠在榻边梳头时,思忖再叁,觉得此时正是坦白的好时候。然而没等她开口,李崔巍倒先牵起她的手:
“阿容,我还没有与你说过,我是如何猜出你身份的事。”
她立时整肃坐好,又为自己做心理建设。没事的,阿容,此生能快活这数天,已经很好了。
“我在天台山,与尚是豫王的皇子李旦一同拜师于白云子。当那时,我亦不知皇子远赴会稽山,是为寻九尾天狐后裔,替先皇和公主续命。”
他顿了顿,抬头看她:
“我那时,亦不知你是狐族。”
“在天台修道两年后,吾学有所成,向师父告假下山,本是想回会稽,拜访你和孙夫子。”
那一年,十八岁的李崔巍是茅山宗年轻一辈中最为耀眼的才俊,满心欢喜地下山,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愈走近会稽郡,心中愈是忐忑。
她是否已嫁了人,是否生了病,是否已移情别恋,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是否不愿再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