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李太史留她在钦天监夜宿。
自从上次她闯地下城回来,李崔巍似乎有所察觉,却始终没有问过所为何事,只是屡次叫她去钦天监陪他加夜班,往往案牍整理完后已是叁更,只好将就在客房睡下。
李太史比她睡得更晚,似乎手边有做不完的差事。她等得哈欠连天,往往眼睛一合上,睁开时已是天光大亮,他合衣睡在她旁边,将她揉在怀里,白发和黑发缠成一团,打结打得惨不忍睹。
他眼底的青色浓重。庐陵王假诏案惊动朝野,近日又有洛水出图之事,太后要亲往嵩山行大典。登基之事,箭在弦上。
她抬起手,轻抚他微皱的眉头。对方却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按在榻上,目光炯炯:
“不困么。”
又在强撑,又在假装若无其事。
她一时生气,张嘴就咬在他脖子上,留下两排鲜红牙印,李崔巍一声不吭。她咬完又觉得抱歉,但依旧嘴硬,抬头看他,眼神蛮横:
“为何要忍。别人欺负你,不是要欺负回来么。”
那一刻,他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暗潮汹涌。
接着他制住她手腕,凶狠地吻她,任她挣扎踢踹,依然一路吻下去。这样的李太史很陌生,她有些害怕,但是无法逃脱,也不愿逃脱。他如同沸腾的海潮将她淹没。
这一次,他要得毫不留情,结束时,她全身骨骼都在隐隐作痛。他起身去找创药,披上衣服时,她看见他后背都是方才被抓出的血痕。
她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揽住他的腰,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
“李太史,你是不是在吃醋。”
李崔巍的后背僵了一下:“不是。”
“那为何自我从……从丰都市回来,你就不愿理我。若不是我咬了你,今日你也不会……”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他背上。李崔巍喟叹一声,转身将她抱在怀里,小心擦掉她的眼泪,整理她被泪水粘在脸上的头发。
“是我不好,阿容。我是……是很在意,你与丰都市的事。但我不应当冷落你。”
“我是怕自己陷得太深,来日你若是想离开洛阳,我会舍不得放手。”
他捧起她的脸,眼神认真:“阿容,你我之间是聚是散,皆由你做主。李某无法许你白头偕老,只能许你自由。你只需记得,我对你的恋慕,不会改变。”
她想起十叁娘子某日醉酒后对她的感叹。世间痴情女子,总爱将男子的自私与占有欲当做是偏爱,可谓错谬至极。传奇故事里总讲才子佳人落难相助终成佳话,却忘记了那才子唯有在落难时,才将佳人看成稀世珍宝,须臾不肯放手。
悬崖撒手,绝路回头,是人心迈不过的试炼,因人本性软弱。
她从见到李崔巍第一面时起,就觉得他恍若天上人。不单是因为长相,还因他的性情。
他心中有连她也不能融化的坚冰。十八岁即在钦天监任要职的李太史是出名的太上忘情朽木死灰,一手促成鸾仪卫建制,期间众叛亲离。
他总是在最落魄时遇见她。她的爱于他不是繁华着锦烈火烹油,而是雪中送炭、一期一会。
然而他说,是聚是散,由她做主。
她低头不语,手上正解着他们缠在一起的长发。李崔巍伸手拿来创药替她涂抹,如同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动物。过了一会她才开口:
“我也是。”
钦天监建在太微城的高处,风吹过时尤为寒凉。但室内烧着焦炭,榻前放着暖炉,香炉内点着安神香。有他在时,风浪中亦觉得踏实安稳。彼此尚没有如此亲密时,他也没有少过半分照拂。
“对了,李太史,你原来早知道我与丰都市的事,为何一直不问?”
李崔巍收回手,将药膏盖上:“这是你的私事。你不说,我就不问。”
她笑得眼睛弯弯:“我上回去鬼城,是去找丰都市这一辈的话事人,叫安府君。啊,你上上回在有苏氏的城砦不是也见过。对了,上上上回在宗正寺……”
李崔巍扒拉开她还在揩油的手,将衣领一口气扣到脖子根,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
“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那我仔细帮你回忆一下。”
“不,不用了,我想起来了。”
“真想起来了?”
“真想起来了。烧成灰我也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