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茂对沈琉璃生子的事全然不知情,一家子都没将这大事告知于他,沈茂有荣升于外祖父的喜,也有被隐瞒的怒。
沈琉璃抿唇:“爹,你在打战,我们不想你分心。还有,这个孩子是傅之曜的,以你和他在战场上剑拔弩张的关系,你知晓后未必会高兴。”
沈茂哽在喉咙的话一滞。
良久的沉默过后,沈茂起身往外走,有一种想要逃离的狼狈感:“你好生休息,后面可能会受些苦。”
沈琉璃慢悠悠将杯中剩余的水喝完,静坐了一会儿,外面寒冽的雪风透过窗子缝隙渗透进来,怪冷的,她伸手环住自己的双臂,在温暖的明城生活了大半年,竟不适应上京湿冷的天气儿。
起身将微微开合的窗棂关紧,动作一顿,她看见程亮的雪路上一闪而逝的明黄身影。
砰地一下,用力将窗子关上。
……
年三十,除夕。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是萧陈两国大军对垒之日,很可能也是上京城破,萧国灭亡之日。
傅之曜冒着风雪赶路,总算在今日抵达,路上不知挥断了多少马鞭,未及休息片刻,便率三十万大军陈兵上京城外。
沈琉璃被吊绑在城楼之上,衣衫单薄,刺骨的雪风肆虐在身上,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冰冷的雪落在颈上,化成水和着冷冽的寒风顺着衣襟灌进身体,越发的冷,身子渐渐变得僵硬麻木,唇色也已变得乌青发紫。
饶是被绑之前灌了一大碗御寒的姜汤,依旧抵挡不住阵阵侵蚀的寒气。
绳索将雪白的皓腕勒成道道血痕,她咬了咬唇,眼眸余光瞥了瞥城墙上的沈茂和萧景尚,又抬起眸子,望向不远处的傅之曜。
他虽冷静地站在车辇上,但凌乱的头发,凹陷的眼窝,被风吹得散开的玄衣,护体的铠甲战衣都没来得及换上,这足以说明他的平静只是浮于表面。
沈琉璃看着傅之曜,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略微一顿,垂下眸子。
傅之曜的手转了转指上的玉扳指,视线依旧停驻在沈琉璃身上,而后缓缓地收回目光,冷冷地看向萧景尚:
“萧景尚,两国交战,竟将一个弱女子牵涉其中,曾经光风霁月的四皇子,如今……忧国忧民的萧国皇帝竟也会做出如此卑劣不耻的行径,今日实在令朕大开眼界!”
萧景尚的眼神,同样极冷,看一眼沈琉璃,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的卑劣:“彼此彼此,但比起你,朕只能望其项背。若这个弱女子能解我上京之困,亦可抵千军万马,就是不知道陈国皇后这位弱女子是否能让陈军撤离我萧国的疆土?”
一顿,又道:“不退,便拿陈国皇后的血祭旗!”
在沈琉璃脚下的土地上,赫然插着一展迎风飘扬的战旗,而她四周遍布数百强劲的弓/弩,稍有不慎,便可将她射成筛子,流淌的鲜血恰好可染旗。
弓/弩围攻之下,傅之曜不能轻举妄动,他再次将视线投向了沈琉璃,而后轻飘飘地移开,笑出了声:“一个身形容貌相似的女子,你说她是陈国皇后,她便是?”
萧景尚没有说话,看着如黑云压境的陈军,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一旁的沈茂开口了:“傅之曜,你认不出自己的结发妻子,本侯岂会将自己的女儿认错?”
傅之曜合掌而笑:“沈茂,你倒是好本事,陈军诺大的营帐都关不住你,更是一位好父亲,将自己女儿当做两国休战的筹码却能无动于衷?”
沈茂铁青着脸,正待反驳,却听得萧景尚道:“沈琉璃,说话!”
沈琉璃漆黑的长睫颤了颤,抖落眼睫上晶莹的雪花,蠕动着僵麻的唇,对着傅之曜的方向说了一句:“我不是沈琉璃……”
萧景尚皱眉。
就在此时,变故骤生。
傅之曜惊骇不已,瞳孔急遽放大,惊恐地看着骤然断裂的绳索,如丧魂魄般从车辇上滚落到雪地上,几乎连滚带爬地朝城墙方向疾奔而去。
这里距城墙有一定距离,他根本无法救下她。
谁也没想到绳索会突然断裂,刹那间,失去她的念头萦绕心头,心口像是被人拿刀子生生剖开。
踉跄跑了几步,傅之曜蓦地停下脚步。
只见高高的城墙上,萧景尚整个身子几乎挂在墙外,而他的手死死地抓住断裂的绳索,双脚堪堪勾住城墙边缘。
沈琉璃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景尚,他手上的血顺着绳子滴到她的脸上,一滴又一滴,他仍旧费力地将绳子往手腕上缠。
沈茂率先反应过来,在萧景尚的双脚滑落时,扑上去抱住萧景尚的腿。
大喊:“快,快救人,搭把手。”
沈琉璃的下方便是尖锐的旗杆,离她的身子仅寸尺之近,一旦绳子滑落,旗杆必将插入她的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尚吩咐弓/弩手,设倒旗帜。
众人惊。
还没开战,战旗就倒了,乃兵家之大忌。
但弓/弩手不敢抗命,一箭射在旗杆上,战旗随之倒在雪地里,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在旗帜上。
傅之曜站在原地,眼看着沈琉璃被救上城墙,方才颤着腿重回车辇,眸光沉沉灭灭地看了一眼上京的方向,挥手:
“撤兵!”
三军将士并非眼瞎,自然能看出萧景尚并非真正想要他们皇后的命。何况,皇上不是早就对这位皇后恨之入骨,何必在乎其性命?
有将士当场提出异议,被傅之曜一记阴森的冷眼横扫,脱口而出的劝谏之语胎死腹中。
沈琉璃冻得小脸苍白,萧景尚见状,脱下自己的大麾就要往她身上披,却被一只哆嗦的小手拦住:“不妥。”
说着,沈琉璃扭头看向沈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