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来临的前一天海市下雪了,谭溪从商场里走出来,在肩膀上发现了一粒雪。
前半个月时城市的年味就很重了,最突出在超市里单曲循环的《好运来》,旋律她都要会唱了,没事走在路上就小声哼这个调调,沉梦秋笑她土,她倒是觉得怪喜庆的。
在监狱里过年的时候没这么喜庆,大家闹归闹,饺子也照吃不误,可嚼久总是能咂摸出来里面的寂寞。铁窗户一横两道,家人朋友爱人在外面,大家说着洗洗睡了,半夜偷偷抹泪的大有人在。
谭溪拎着大兜小兜的东西往停车场走,“明天就年叁十了,让你买的春联买了吗?”初一早上她要把一整年的喜庆都拍在门板上。
“买了。”男人在她后面也拎着两大兜年货,手指被勒得发白,“就两个人吃饭,买那么多冰箱都装不下。”
“呀!”她扭头瞪他,“冰箱要放满才有过年的味道,谁跟你一样啊,平时连块肉都没有,都不知道你买冰箱要干嘛?”
谭溪说的是她正式搬进唐苑的时候,打开冰箱门,两罐啤酒、一瓶矿泉水,零零散散地放在中间,不能再多了。
她怀疑谭鸣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不会把自己饿死吗?那天她哥病恹恹地站在她身后,还带着刚出院的消毒水味,把下巴往她头上一搁,盯着空荡的冷藏室笑,“以后有人在家吃饭,冰箱自然就满了。”
雪落在女人头发上,毛茸茸地堆了一层,谭鸣想伸手帮她拂落,可惜没有多余的手了。“那可以分批次买,今天少买一点,留给明天买。”他沉吟了一下,让语气听起来少一点抱怨。当穷小子那会儿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他们没有钱买东西,两只手都用来拥抱。
“年叁十我要呆在家里睡觉,睡一天,谁都别想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谭溪扭了扭脖子,关节喀啦喀啦地响。
临近年关,她的客单也多了起来,谭鸣整日地泡在办公室赶工,她在外面拎着食材连轴转,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她睁不开眼,她哥倒头就睡。
根本没有同床异梦,年末她累得梦都做不起来。
路边有卖鲜花的,一簇簇火红的玫瑰粘了雪。谭溪停下了脚步,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雪花纷纷扬扬,商场的音乐随着打旋的风向上飘。城市里的灯光把星星淹没了,周遭全是紫的黄的白的光束,探射灯照亮遥远的夜幕,破开云层,指向前路平淡又光明的日子。
在不是情人节的日子里她收到了一捧玫瑰花,多到要用两只手抱着。购物袋在脚边堆着,“怎么办?”谭溪把脸埋进围巾里,她透过玫瑰花的缝隙抬眼看谭鸣,“没有手拎东西了。”
“不听话吧?”
今年的雪下的很大,是近五年来下得最盛大的一场雪。谭溪的头发、眉毛、睫毛上都粘了白色的雪花,热气一哈全都化成水珠站在上面。她搓了搓冰凉的手,伸进谭鸣的风衣里取暖。
玫瑰花夹在两人之间,谭溪摸索着去握对方的手。
“但是可以牵手了。”她笑,露出来两排瓷亮的碎牙。
又是岁末平常的一年,距离临城的那场大火已经叁个月了,虽然被注射了疫苗,好在谭鸣抢救得及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九死一生他们都挺过来了,谭溪觉得没有什么事能再把他们拆开。
除了死亡。
但即使是死亡,爱依然常在。剩下的人会带着爱坚强的活下去,他们永远相爱,然后……然后,等到牙都落光了,头发全白了,就在那个地方见面吧。总会再相见的,他们相见,会依旧相爱。
今年是她成年后和谭鸣过得第一个春节,海市洋溢在一股辞旧迎新的祥和中。
爱人很好,亲人很好,朋友也很好。单秋阳大概是见过了她和谭鸣亲吻的画面,离开临城后便不怎么联系了。问过平安,其余没有多话,谭溪觉得很好,爱可以体面地产生,也能礼貌地离开。
沉梦秋跟着裴筝去了新的城市,今年没和她们一起过年。
扈媛媛年末时交了新男友,半个月后又分手了,在家哭天抢地,大声质问着爱情之神为什么总是和她擦肩而过……谭溪说可能是命,让她摸摸自己蹭蹭爱情。
卜晴还是老样子,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着牢骚,没有话说,在扈媛媛殴打谭溪的时候做及时雨,阻止一场灾难的发生。
扈愁眠呢,分手后消极了两个月,把甜品店租出去了。不过他被海市的摩托车队选成了种子队员,开始了正规化的赛车训练。明年年初会有一场比赛,门票被别别扭扭地塞到了谭溪手里,但狠话也留下了,她欠他一个大人情,别想着糊弄过去。
当然也并非家家户户都是喜事。谭氏药业经历了一场假疫苗风波后,股票在一夜之间断崖式下跌,如今面临着破产的风险。谭金义的身家几乎全赔了进去,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心情过年。
至于申雁山,也确实如他所说,单凭着证据没有办法量刑。只是一个月前出了场意外,有位中年男子持刀蓄意伤人,申雁山挨了十来刀,直接入住了重症监护室。
听人说施暴者是申雁山曾包养过的女孩的父亲,女孩出院后抑郁自杀,他拗不过申雁山的势力,最终采取了最极端的解决办法。事件曝光后得到了极大的重视,迫于舆论压力,检察院等一系列部门都进行了自查行动,牵涉出了大批涉嫌官商勾结的相关人员。申雁山的资产也有待查证,出院后应该就要接受审讯了。
谭溪躺在谭鸣怀里看着新闻,正好播到这条,忍不住唏嘘起来,“就说他作恶太多,遭报应了吧!不过那对父女也够可怜,平白毁了一个家庭……”
“是可惜,但也不完全是坏事。”他瞥了一眼屏幕,“最起码不会有下一个受害者了。申雁山这些年不知道勾结了多少势力,除非极端方式,普通人哪有能力和他抗衡。”
谭溪抬头看他,“这世道好不公平哦。”
太不公平了,想一想她狱里的四个人,哪一个是问心无愧地符合这些年的审判呢?
对方的指尖拨开她额头上的碎发,点着眼角道,“这次司法机关的自查行动也算清理了门户,是好事情。光明的路总是要有牺牲来做铺垫的,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了。”
“力所能及的事情?”谭溪转了个身趴在男人身上,下巴放在他胸前,声音闷沉沉的,“比如成功起诉了假疫苗事件,帮被害者拿到了赔偿金?”
她眼角俏笑,“谭sir好厉害哦,是个大英雄!”
脑门挨了一记爆栗,她不依不挠,“要不要再朗读一下英雄人物写的情书?”
谭鸣皱眉,把她欠揍的笑脸拨到一边,“我要去喝点啤酒,你要喝什么?”
谭溪抱着他的腰不松手,朝着书房扬了扬下巴——那扇曾被谭鸣锁起来的禁地。
“二〇一五年,除夕了。谭溪,我好想你——哎呀呀,谭sir也会说这样矫情的话啊——”
那些话她倒背如流,谭鸣冷眼看着她,忽略掉对方刻意拉长的尾音。他把腰上的脑袋拍掉,径直走到冰箱前。
谭溪趿拉着拖鞋跟上前,从后面抱着谭鸣的腰亦步亦趋。她哥穿着她买的黑狗头拖鞋,她穿着白狗头,谭溪低头看地上的影子,自己就像她哥身后的一条胖狗尾巴。
“明天想吃什么?给你免费做饭。”她把脸埋在谭鸣的睡衣里,头顶的啤酒瓶开了,白气哧啦一声窜出来,空气中弥漫着小麦香。
谭溪抬头,“炒饭吃不吃?冰箱里还有剩下的白饭,明天炒炒?”
“都好。”谭鸣拨不掉她,只好拖着人往客厅里走,“不要再往里面放酱油了。”
谭溪一愣,她刚开始做饭的时候把酱油当盐用,米饭炒得很难看,但也只做过那么一次。她抬头看了看男人,谭鸣怎么知道呢?
疑惑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谭溪没怎么在意,在后面隔着衣服亲他的腰窝,“那今晚夜宵吃什么?”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在后面咯咯笑,“吃我吧!”
男人闻声低头,看见一双眼睛闪着黠亮的光。
“给你免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