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要沉下去了,她哥的影子被拖的斜长,像一具无力的尸体,被余晖斩断了头颅后随意丢弃。谭溪瞥见了垃圾桶里的木牌,弯腰拿了出来,看见了上面的名字。她笑,你看,你从来不顾我的感受,如果我爱单秋阳,你也要亲手把这段感情掐死吗?像掐死爱你的我一样,再扼杀我一次吗?
他沉默了良久,张开嘴,“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谭溪伸手抹了一下鼻子,“你就是不相信我。你可以和瞿曦设计离婚的计划,却不肯对我透漏半分,无非是怕我坏事,怕我像当年……爸爸死的时候那样,变成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你从来都没相信过我,爸爸是自己钻进衣柜里去的,你觉得是我绑架了他。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是个疯子,你那样小心翼翼的人,怎么能和疯子共事呢?”
“停下,不要再说了……谭溪……”
想明白后就不遗憾了,之前何姨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觉得,如果当初的误会能够解开就好了,或许不至于沦为现在的样子。人是突然开窍的,谭溪和他说话的时候突然就理清了对方的心思。
谭鸣和她不是错过,而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信也好,没能来及的告别和坦白也好,哪怕他早有准备来迎接这七年,也未必会告诉她自己的计划。
谭鸣闭了眼,复又睁开,目光像被揉皱的纸丢弃在地上,“你总是不听话。”
她哥弓着腰,她只能看见一个弯下来的背,和一个被抓住头发的头顶。
“从小我让你做的事情,你从来不听我的……不要自残,不要去找谭金明,没有一件事情你是听话的。谭溪,你人在监狱里,病历在医院里,走一步错路就没有前路的日子,你让我怎么敢去冒险。”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根本就不是误会而错过了八年、五年,她不必为那封没有送达的信感到抱歉,甚至都感觉不到悲伤,只是有种被握住脊椎的宿命感——因为是他们,是他和她,再来一次还是会重蹈覆辙。
夕阳落下去了,影子走到了尽头。她想起来她爸死之前说的话,爱她太累了,那颗爱她的疲惫的心,已经快要无法跳动了。
“那为什么又要来找我呢?我都说过了不爱你了,你也觉得无论是误会还是事实,走到现在都没有了意义……为什么又来打扰我的生活了呢?”
“不甘心。”他抬头,她一愣,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谭溪,我爱你……我不甘心。”
除了在外貌上的相似,她哥偶尔也会在其他方面让她觉得,他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崽。
心里有火星子跳动了一下,像埋没在烟灰缸里的烟头,没完全灭掉的火在灰烬里跳了一下。噗通,噗通——谭金明猜错了,她哥不是累了就停下、烫了就放手。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谭溪抿了一下嘴,看着男人蒙灰的身影。握住的这把炭把他烧焦了,她还能让它脱去外面黑色的壳、露出来艳红的心,她还能让它烧得再痛一点。
“不能怎么样。”她哥笑得很落寞,揉了揉眉头,抬起脸时又恢复了往日里淡漠的神情,“你还要跑么,再往南走?”
顿了顿,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近乎小心翼翼的字,“还是……我们一起回家,回那个出租屋里去。”
渴求了十几年的“我、爱、你”,就这样在一个清醒的傍晚、在一次无疾而终的吵架中到来了,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荒唐。以前她执拗于这句话,得到后却又觉得寡淡无味,爱不是因为这句话就变得更加坚硬或者正确,有没有都无所谓,说之前她哥爱她,带她看末日电影,不分日夜交颈缠绵。
我爱你,除了老去的日子和年复一年颓然又无望的心,谭鸣依旧爱她。
“再说吧。”她扯了一下嘴角,弯腰从垃圾篓里把那块木牌捡起来,“我要把它还到寺庙里去。”她的信也好,单秋阳的木牌也好,没有任何一份心意可以被糟蹋。
门关上了,她哥的身影依旧在沙发上。谭溪握着木牌背对着屋门站了两秒,突然捂住嘴一握拳,差一点就跳起来了,路过的邻居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回看,笑得含苞待放。
“你认识这户人吗?”邻居皱眉,和她一起上楼,“昨天半夜一点我老公回来,看他就守在你家门口……怪吓人的,你小心点。”
“嗯,谢谢阿姨。”谭溪笑,“他要是再骚扰我,我就去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