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里的,打开门,黑漆漆一片。还是熟悉的老家,叁层楼的独栋别墅,打开灯,没人和她分享光明的一刹那。
玄关处放着七八瓶洋酒,下午拎着从商场走出来时,出租车司机膛目,问她怎么买了这么多。谭溪打开了一瓶,拎着剩下的几瓶上了楼。
没有杯子,直接对瓶吹,又苦又辣。为了保持清醒,她没有喝太多。去金湾区之前,她除了买酒,还去了趟照相馆。
黑色的塑料袋,里面什么都看不见。谭溪坐在床上袋子里的东西悉数倒出来,彩色照片如同蝴蝶一样纷扬而下。
白色的肉,粉色的肉,深色的肉。
八年前她爸把照片洒在这里,也是夏天。再过一个月就要到烟花大会了吧,关在高墙里的时候,她每年都试图在天上找到点焰火,可女子监狱离江边太远了,热闹都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能看到。
谭溪抠自己的胳膊,直到抓出来血才松手,她躺在谭鸣的卧室里,想起来第一晚他抱着自己睡觉的场景。那时候他刚被市重点高中录取,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饭,他却早早离开餐桌。爸妈打架,桌子椅子砸了一地,她跑到谭鸣门前,求他让自己进去。
谭鸣开门了吗?
开门了,可太晚了,有什么用呢。
谭溪摸着自己的头皮,谭金明拽着头发把她往楼上拖的痛感还在,每一个细胞都在跳,她抱着谭鸣枕过的枕头大口呼吸,把里面的空气全都挤出来。已经没有他的味道了,只剩下了陈年的灰尘,干燥、难闻。
十来年前她对谭鸣不重要,十来年后仍旧不重要。谭溪今年二十五岁,叁分之二的时间都用来打开一颗心,挺失败的。
浴缸里放了水,她赤身裸体地放进去,里面飘满了她和她哥的彩色照片。蝴蝶被淹死了,她和谭鸣的爱,都沉在了水里。
谭溪走出来的时候,水已经凉透了,把体温一寸一寸地蒸发掉。她冻的打哆嗦,躺在床上,点了把火取暖。
准备的酒很充足,枕头被单都被浸透了,谭溪用火机一点,纤细的红就窜了上来。她拿着这团跳动的火,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火里看见了奶奶,她没能从中找到谭鸣,却仿佛看见了左胸膛里被掏出来的、跳动了二十五年的心。
地表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岩浆和烈火涌出来,地球在流血。
卧室里的木头被烧得噼啪作响,呛人的焦糊味像充气球一样把肺胀满。晚霞落在了地上,变成了吞噬一切的业火。谭溪最后看了一眼这栋房子,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和她爸不一样。
她闭上眼,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哥,我和谭金明……不一样。”
“现在是晚上十点钟,我们身后的大火仍在继续,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别墅叁楼,目前消防员正在抢救中,暂时没有发现被困人员……本台记者将持续为您报道。”
开往临城的火车已经驶出了车站,谭溪看着手机里的新闻,突然被背景中的一道身影吸引了目光。那人穿着深灰色的正装,掀了警戒线一头冲进失火的别墅中。
门口的横梁砸了下来,尖叫声四起。
场面失控了,人群开始躁动,记者的报道被打断,镜头切换,场景又变成了没有感情的蓝色背景板。
谭溪把手机关机,看着远处的城市灯火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买票买的匆忙,最近一班开往临城的火车只剩下了坐票。郊外的麦田删除绰绰鬼影,旁边的婴儿又开始哭了,车顶的灯光白得像惨死的太阳……她在一片混沌中昏沉沉地睡去,做了好多梦,梦见她哥被大火烧死了,都与她无关了。
临城没有海,比她的故乡靠南。西山的樱花林很有名,每年的叁月末四月初,各地的游客都慕名来踏青,等到明年春天,她也要去看一看。
火车颠簸了一夜,在早上清晨把她扔下后继续南行。手机里有几十通未接来电,沉梦秋、扈媛媛、卜晴、扈愁眠……认识的人都来了电话。指尖停留在了最后一个号码上,是谭鸣的手机号,47个未接来电。
愣神的功夫,手机又在振动了,谭溪盯着它一直到掉线,第48次来电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她在火车站附近的小店买了一个新的电话卡,插进手机后就给卜晴打了个电话。
“活着呢,在临城。”
“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
对方没有多余的询问,也没有担忧和责备,和谭溪预料的一样。她笑了,知道和卜晴最先报平安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