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鸣可以解释的,她是他妹妹,可他偏偏没有解释。
谭溪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是个神经病还坐了七年牢,他那样近乎刻薄的完美主义者,穿上西装后就像一颗昂贵的巧克力,配得上任何丝带与礼盒的包装,怎么可能允许别人在里面吃出来一只死苍蝇。
没人愿意和杀人犯做亲人,情人也不行。
谭鸣抽了张纸把手上的体液擦净,临走前施舍了一个吻,轻轻的落在她眼睑上,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也像付完钱提裤子走人的嫖客,临走前又附在她耳边叮咛了一句,之后就像丢那张团成球的废纸一样把她丢在身后。
谭溪盯着闭合的门,一颗心溺死在海平面上。
他说什么来着?
啊对,不要和申雁山在一起。
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到门再打开的时候,进来的是申雁山。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谭溪?”
他喊了她好几声,最后一声才被听到。谭溪回过神来,两条腿因为长久地站立而发酸,差点向后倒了过去。
申雁山快她一步,谭溪看着扯住自己手腕的手,上面的银色表盘闪着光。很像她偷走她哥的那块,但不是,人也不是。
“身体不舒服吗?”对方皱眉,伸手想要触碰她的额头。
谭溪下意识躲开了,申雁山离她还有两厘米的指尖尴尬地顿在半空。
男人的面色挂着一丝哂笑,收回了手,“我想看看你发烧了没。”
安静让屋子显得更加空荡,谭溪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把空气划了个小破口。
“对不起。”
道歉并不真心实意,对方游走名利场多年,目光像剖人的刀,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愿不愿意戳穿,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事。”
申雁山淡笑,眼角堆起来恰到好处的鱼尾纹,像轻轻流淌的春水。他年纪也只叁十出头,看上去却比谭鸣更长一些,或许是书生气让他更有岁月沉淀的随和感。而她哥还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是年岁渐长后把自己收进了鞘里,拔出来,和脸上写着生人勿近的无情恶霸没什么两样。
满脑子都是她哥……
谭鸣谭鸣谭鸣,烂人烂人烂人烂人烂人……
谭溪盯着申雁山,却强行把她哥的脸撕下来塞进瞳孔里。亚当敲了一块骨头把他妹捏了出来,根本不需要蛇的引诱,苹果已经变得腐烂多汁了,她咬下去,报复的酸水顺着嘴角落在地上。
谭溪看着长着她哥的脸的申雁山,把对方收回的手握住,手心压着手背,陌生的掌纹贴着她的额头生长——是温热的。
不对的,是不对的……应该是冰凉的才对,摸人额头的手,怎么能是热的呢?
肠炎犯病的时候,她哥背着她在雪地里跑。谭溪迷迷糊糊,脸颊滚烫,雪落在上面就化了,水滴落在谭鸣脖子上,对方还以为她在哭。摸她额头的手是冰凉的,像刚从河水里捞起来一样。
医生问他家属在哪里,他说,是我,她哥。
“那我发烧了吗?”谭溪垂着眼皮轻声问,颤动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细碎的剪影。
她低着头乖巧温顺,有些破皮的嘴唇嗫嚅,一张一翕像缺氧的红尾金鱼,漂亮,安静……毫无生气。
申雁山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下,定定地看着谭溪,直到她也抬眼看他。
女孩仰头,漂亮的下颌线上晕着暖黄的光,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漂亮至极。
“没有。”申雁山笑,压在他手背上的手心已经挪开了,留下一片带着汗意的余温。
“那就好。”谭溪也抬头笑,沉梦秋说她用这个角度笑起来讨喜,可她总觉得像个卖笑的婊子。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有人敲了两下门,“雁山哥?”
是刚刚说她是谭鸣妹妹的人,因为那句话,谭溪心里给他加了一百分。又因为他说那是玩笑,谭溪给他扣了一万分,总分为——讨厌的人。
大家都在,谭鸣自然也在。她和申雁山还保持着抚摸额头的暧昧姿势,对于情人来说意犹未尽,对于雇主雇员来说,实在是越界了。
谭溪恰到好处地红了脸,应景,像刚调过情,但其实原因她明白,和害羞没边,而是她哥刚刚给她手冲了一发,性爱潮红。
“大家都……好了……就差你了……”
门口那人闪过一丝尬色,打扰了别人的良辰美景是万万不该。可谭溪接下来的动作让他更加尴尬,干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申雁山的手落下来,她自然而然地挽住,熟练得像挽来开家长会的谭鸣一样,暑期来临之前的泡桐大片挥洒蝉叫,手握在一起出汗,不牵又不浪漫,她便搭在她哥的胳膊肘上,说……
说,“走吧。”
谭溪朝着申雁山笑——狡猾的角度。
她看见谭鸣的脸色沉了下来,突然产生了一种血亲之间的心灵共鸣。她哥暗吞怒火的样子比在射精时喘息还令人着迷,谭溪爽的脊椎骨都酥了,下体又湿润起来。
她哥刚才也一定这么欠操。
“好。”申雁山嘴角挂着笑,并不排斥谭溪的靠近。
两个人并肩走了出去,影子在地板上拉的斜长,昏晦的灯光只能把脸庞照出来一个模糊的影,申雁山亲手给她开门。她哥走在后面,谭溪掐了两把大腿才抑制住回头偷窥的冲动。
如果能看见她哥黑下来的脸,这场报复就可以落下完美句号了。
从申雁山的住宅驶入市中心有十来分钟的车程,车里安静得能听见转向灯的声音,像不成调的安眠曲,听得人发困。
“谭小姐今天格外热情呢。”
谭溪被申雁山的话吓了一跳,从瞌睡里回过神来。嘴角沁出来一丝口水,她迷迷糊糊地用手指擦了一下,黏黏的。
说的话也黏黏糊糊,“申老板不喜欢的话,我就回去。”
车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带着令她微恼的揶揄,“下次独自与人乘车的时候,还是不要睡着的好。”
车内的光线太暗了,谭溪朝他那里看,却并不能触到对方的目光。中间黑漆漆的,郊区没有多余的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两张脸之间像跨了一片暗色的泥沼,情绪走在里面,只会拔足不前。
一件外套搭了过来,“盖上吧。”
之后男人就再没话了,曲肘扶额似在假寐。谭溪把外套往身上拢了拢,一股清淡的木兰香钻进了鼻子里。目光在申雁山安静的侧脸上又流转了一会,沉静,得体,恰到好处的尊重……她想起来谭鸣之前说的话,心里不屑地笑了。
她哥的眼光不太好才对吧……
谭溪又在梦里见到了她哥,做刺身的刀插在她哥左胸膛上,血却在她手上流。谭溪吓坏了,报复的心一瞬间叛变,她向上帝虔诚道歉,不说谎不害人也不伤害自己,不说谎不害人也不伤害自己……
谭溪重复着听得耳朵长茧的话,泪流满面。她一边道歉一边伸手去捂他心口上的洞,谭鸣也来捂她,手指在她唇间探了探。
哥,你不能死,她含着谭鸣的手指说。
不要死……和我一起活过百年,我们最后带着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