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陇右平原还是宛洛盆地上发生过怎样的战争,对宫中的女子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如一阵清风,掠过耳旁。
然而朝廷等待这场大胜已经等得太久了,捷报传进成都城时,群臣立刻开始上贺表,而命妇们也如同对待节日一般,穿戴隆重,进宫向王太后吴氏贺喜。
对于妃嫔们而言,天子恩准她们的家人入宫时可以顺便一聚,这才是难得的恩宠,因而捷报传进宫中时,妃嫔们也立刻喜气洋洋的开始打扮妆点起来。
而此时也在一本正经打扮自己的刘禅侧妃孙氏,给宫女们的感觉就颇为怪异了……
当然,她未满双十年华,青春年少,容貌又随了步氏,本就是极其明艳的美人,现下以胭脂水粉修饰面颊,以明珠美玉点缀鬓间,又换了一身金丝交错的蜀锦深衣,动静之时,皆如天人。
但问题是……孙氏不是荆州出身,不是东州出身,更不是益州出身,她是吴王孙权的公主,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因而今日入宫道贺的命妇中,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她的亲人。
所以她打扮给谁看呢?
即使宫女们不理解她这番打扮到底为何,也不得不交口称赞,宫中第一美人,非这位孙妃莫属。
一位心思灵秀的宫女见着孙氏已经打扮差不多,小心翼翼的上前请示,“贵人可是要出门走走?”
“为何?”美人揽镜自照,有些不满意的指了指鬓发,一名宫女连忙将鬓间那枚玉簪取下,另一名则开了妆匣,以供贵女挑选一枚新的发饰。
“这……”宫女一面躬身,一面揣度她的脸色,“今日御园中花开得极好……”
孙鲁班选了一支鎏金步摇,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当真灿若明霞,她试着在鬓发间比了比,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今天那么多人进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出去岂不是自找气受呢?”
这位孙妃出身高贵,生得又美,言谈举止间便是带了些年轻气盛,宫中贵人们也都让着她几分,何况她亦是个聪明人,她母亲并非孙权正室,如何靠着美色和手腕一步步得宠,孙妃从小耳濡目染,也十分精于此道。
与她的那位姑母,刘禅曾经的嫡母孙夫人不同,孙鲁班尺度拿捏得极好,孤身一人来到蜀地,既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又不至因为太过骄纵而被夫君冷落、群臣侧目。若只从表面看来,她甚至同正妃张氏相处得亦十分融洽,因而宫中都觉得她尽管有几分贵女脾气,却仍识大体,懂礼节,堪为蜀汉下一任君主之良配。
至于这位容貌美艳的贵女真实性情如何,鲜有人知。
宫女们噤若寒蝉,小心的为她将步摇戴上,再也不敢多嘴。
孙氏又对镜照了一会儿,这次终于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微微点了点头,步摇上的珠花也微微颤动,闪了一闪。
“去请东安亭主来,”她如此说道,“就说我这有建邺送来的茗茶,请她来品。”
宫女们得了令,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在此之前,孙鲁班考虑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请这位亭主来坐坐。
这场大胜被传得有些神乎其神,无论是黄权在宛洛盆地中如何用兵,那场有如神助的大雨又是何等天佑炎汉的证明,曹休逃走得何其狼狈,但不管哪一种传闻中,总少不了三月间水军突袭襄樊的一场奇袭。
据说那船是诸葛丞相亲自设计的,稳如山岳,能经风波,又坚若寒铁,不惧礁石,船头置撞角,可一力破万敌,两侧有拍杆,敌船刚欲近身,船舫皆碎。
川蜀中人对战船没什么概念,因此总会夸大其词,但孙鲁班对这件事十分上心,她甚至软语央求刘禅为她去询问督建战船的官员,这些传言中哪些为虚,哪些是实。
她这样做有些僭越,大臣们可能立刻察觉到了她对战船的关切,刘禅自然拿不到图纸,且董允也十分温和,但态度也十分明确的劝诫了刘禅一番。
但无论如何,这些传言中大部分仍是被刘禅所证实了,蜀汉奇袭襄樊所用的,的确是闻所未闻的新式战船。
那就麻烦了,孙鲁班想,天下人尽知江东有多倚仗长江天堑,为了构筑一条完整的荆襄防线,吴王不惜与盟友决裂也要拿到荆州,而孙吴与曹魏交锋多年,曹魏大半只在冬天发动战争,原因也十分简单,只有冬天江河结冰,曹魏骑兵才能发挥作用。
等春潮将至,曹魏大军立时便会撤走。
江东水军,冠绝天下——不止她一人作此想,天下人皆如此!
而现在位于长江上游的蜀汉竟然造出了威力巨大的新船!襄樊更指日可下!
蜀军拿到襄樊便是拿到了直通宛洛的门户,但江东腹地又何尝不是从此洞开?!
孙氏十分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生于富贵中,守父兄基业,与曹操、刘备这等征战而得天下的英雄相比或许逊色几分,但若说起逐鹿中原的进取心,孙权不差分毫。
她原本可以保持缄默。
与喜欢杀人质的曹操不同,蜀汉的政治手段一直十分温和,她也十分肯定,若江东与蜀汉再次决裂交战,刘禅甚至不会舍得将她送回江东,更别提杀她祭旗,当然,恪守臣礼的诸葛亮也绝不会这么做。
但现在她想做得更好些,孙鲁班低了低头,看向自己仍然柔软纤细的腰腹,最近这一个多月,她身体略有不适,而现在她越来越确定这是上天给她的暗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