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地方,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如今的样子。我为了你,一边打工一边陪读,是我带着你去朗州市,是我教着你考上了华政,是我带着你一步步成为了现在令人艳羡的沈律师!你爸去世以后,没有人要你,你记得吗?你爷爷奶奶对你避之不及,你就跟一团垃圾一样被人扔在地上,没有人捡!”
“是我带着你一步步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我为了你,没日没夜的工作,让你读最好的初中、高中,从没让你洗过一次碗、拖过一次地。为了你,我回了这个让我伤心的北城,你就是……”
她话没说完,沈岁和便打断道:“所以呢?!”
他略带讥讽地看向曾雪仪,“我应该为这些负责吗?为你的付出负责吗?”
曾雪仪:“不需要!但是妈妈做那么多不是为了让你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更不是为了让你跟我站在这里对峙顶嘴的!”
“那我应该怎么样?”沈岁和忽地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嘶吼一般地说:“我不是提线木偶,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
“但你不能做那些不好的事!”曾雪仪说。
沈岁和:“哪些事是好的?哪些事是不好的?我生活中所有好跟不好的事都是你来定义的,你难道要这么管我一辈子吗?!”
“只要我活着。”曾雪仪一字一句道:“就不允许你这么做。”
“那你允许我做什么呢?都是些让我不高兴的事情。”沈岁和说:“你从没问过我喜不喜欢,在我的人生里,你问得也都是你喜不喜欢。”
“妈妈都是为你好!”曾雪仪理直气壮道:“我自己省吃俭用,也要让你的吃穿用度不比别人差,在家里的时候,你爸活着的时候,我从未如此落魄。后来我孤身一人带着你,我在外遭受了多少冷眼,又……”
沈岁和兀自打断她,“所以呢?难道我要因为你做的赔上一辈子吗?!”
“我不能成家,不能有自己的生活。甚至三十岁了,你都能朝脸上伸手打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念你的好,不是因为我记得在没有人要我们的日子里,是你带着我相依为命,不是因为我知道这一路走来你为我付出了多少,我会从不反抗,处处忍让吗?!”
沈岁和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我三十岁了,就想要一个自己的家都这么难吗?!我是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狭小的客厅里还有他的余声在回荡。
沈岁和的眼泪大颗地落在地上。
他身形颀长,迎着初升的朝阳看向曾雪仪,神情绝望。
他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根本做不到。
一晚上的提心吊胆,一晚上的胡思乱想,如今还要面对这种局面。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悲伤、压抑、难过,甚至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他垂在身侧的手都在颤抖,腿也在跟着颤。
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甚至,他看着曾雪仪想吐。
良久之后,曾雪仪忽然道:“那个女人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跟我这么针锋相对?”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沈岁和点了头,他第一次如此笃定自己的感情,“她对我很重要,因为在她那里,我才像个人,像个有感情的人,而不是像你想让我一直成为的那样,是一只动物,一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她家里每天都是欢声笑语,但我们家里呢?无休止的争吵和鞭笞!”沈岁和说:“你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个家吗?我跟他们在一起,我能感觉到快乐,但是跟你在一起呢?你只知道告诉我要变得优秀,要成为你的骄傲,只能听你的话,我在家里只能感觉到压抑和绝望!这些都是你带来的!”
话一开口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完全无法阻挡。
这些年来他忍耐的种种,怕说出来伤人的种种,如今都报复性似的说了出来。
他就是讨厌那个地方!讨厌那个阴暗、冷漠、没有人性的地方!
曾雪仪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她听出了沈岁和话中浓浓的嫌恶,他在嫌弃她。
她的表情错愕、震惊,甚至她无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沈岁和只是总结道:“我人生中绝大多数的痛苦都是你带来的。”
“我一直没去怪你的原因是——”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人生中大多数痛苦也都是我带来的。”
“我没有那个权利去怪你。”
沈岁和的声音哽咽,有些话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却仍旧顽强地在说:“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我知道你生我养我,在所有人把我当垃圾的时候你捡起了我,你把我培养成了现在这样。但我不快乐。我现在非常痛苦!痛苦到每天都想去死。”
最后一句话宛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地落在曾雪仪身上,看似很轻,但落上去之后便是千斤重。
原来她的儿子一直在嫌弃她,甚至在恨她。
她这么多年来付出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个笑话。
她要她的儿子成长得更好,变得优秀,从那个烂泥沼里爬出来,跟那些烂人都不一样,为了这个目标,她什么都可以做。
她端过盘子、洗过碗,最穷的时候她一天打四份工。
她只是想让她的儿子别再被人看不起。
可如今她的儿子说,她让他感到痛苦。
他人生的所有痛苦都是她带来的。
痛苦吗?
但谁不痛苦?!
她不想在这样的痛苦中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