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查清楚了。”小圆子道,“听说甄姑娘是五六岁上从别处逃荒过来的,村民们也说不好是从哪里来的,不过奴才已经查过了,永平八年,银州大旱、饥荒,那里距离宁州不远,最有可能。”
五六岁的小姑娘,身边又没有大人跟着,就是逃荒也走不远。那样的年成,人们可不会讲什么尊老爱幼的美德,真正饿到头晕眼黑的时候,吃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嫩生生的小姑娘,必然是下锅的首选。
所以甄凉多半是跟着家人出逃,进入宁州之后,护着她的人意外死亡或者分散,她被裹挟着到了槐树村一带,然后被贾家留下。
当时贾家刚得了个儿子,那样的家境,娶媳妇是个沉重的负担,所以才会收养一个孤女。五六岁的小女孩,已经能帮着做些洒扫清洗之类的活儿,吃得又少,养着并不亏,将来又能省掉一笔彩礼钱。
派去银州的人还没回来,但估计也查不出什么。当时逃荒都是一个村一个村的往外逃,大半人也不会再回去,而是留在别处安家。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身上又没有明显的特征,想要查都无从查起。而且说不定她的家人也已经死在了逃荒途中,那就更难找到线索了。
所以剩下的内容,都是甄凉到槐树村之后的事了。
无非也就是那些,打骂、欺压、做不完的活儿。但是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莫说是童养媳,就是嫡亲的女儿,待遇也不会比甄凉好到哪里去。
而且甄凉大部分时候被关在家里做活儿,也很少跟村里人往来,更没有要好的同伴,村里人能说出的信息很少。
最后就是她被卖掉这事。贾家虽然自己不愿意声张,但当时找买家的时候并没有遮掩,甚至同村还有几个女孩是预备一起卖进城里做丫头的,所以知道的人不少。
后来甄凉自己逃走,贾家夫妻平白损失了一大笔钱,又少了一个做活儿的苦力,不知骂了多久。
倒是现在香料厂建起来,村里的日子好过了,没怎么再提起此事。最新的消息是,贾家夫妻正准备攒一笔钱,给儿子娶个好生养的媳妇回来,如今每天都干劲满满,勤劳得很。
白姑姑的信,桓羿方才也扫了一眼,确定她并没有细说这事,便吩咐道,“这件事不要让你们甄姑娘知晓。”
甄凉既然已经离开了那里,这些龌龊事自然没必要再知道。
“知道。”小圆子应了,又问,“殿下,这贾家……可要处理了?”
桓羿犹豫了片刻,才道,“不必做得太过,等他们存下了钱,找个由头弄走便是。”顿了顿,又说,“隐蔽些,不要让人察觉。”
甄凉是否要对他们动手,桓羿不管,但他不会任由这家人借着甄凉的东风,过上好日子。既然他们做梦都想发财,不惜将甄凉卖掉,那就让他们一辈子穷困潦倒,眼看着周围的人发财,自己却一直走霉运。
……
甄凉并不知道桓羿在为自己出气,她已经彻底将贾家人抛诸脑后,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给桓羿造势这件事上,没多久就有了主意。
“品香大会?”桓羿看着甄凉写出来的计划书,有些意外。
甄凉点头,“声势自然是大些的好。既然如此,倒不如大张旗鼓地弄,最好是成为定例,每年都办一场,三五年下来,自然外头人人提起香料二字,都会立刻想到殿下的名字。”
一旦成为标准,什么香料好,什么香料不好,自然都是桓羿说了算。
另一方面,他这样不务正业,就不会再有人将他跟朝堂正事联系在一起,也就没人会避讳他了。
桓羿点头,“的确是个好法子。”他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不如我去皇帝那里要一道旨意,如此一来,更是名正言顺了。”
“这……”甄凉反倒迟疑了,“陛下会同意吗?”
“放心,他肯定会同意的。”桓羿笃定地道。
这也不难猜想,桓衍一天不打算动他,就要一天维持这个兄友弟恭的幌子。可是桓羿这个年纪,总不能一直住在皇宫里,也不能一直不娶妻,否则只怕外间就要猜疑皇帝这个做兄长的了。
桓羿主动自污,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怕还要不遗余力地推动此事,将桓羿牢牢地跟“不务正业”的名声绑在一起。
果然,他去了一趟勤谨殿,很快就带着皇帝的旨意回来了。
而这个消息,也迅速地传遍了整个京城。
有人欢喜,有人发愁,但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品香大会上一鸣惊人。这品香大会的头名,可是会送进宫里的贡品,到时候,何愁不能天下扬名,卖出高价?
拿着皇帝的圣旨,桓羿也终于不用偷偷摸摸换装,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宫,与自己的王府属官们接触了。
毕竟他不能长留宫外,总要有人去跑腿办事嘛!
可惜甄凉这会儿倒是不能跟着他出宫了。
因为年过完了,金尚仪也已经彻底掌握住了尚仪局,摸清楚了宫里的情况,所以也就将那制定新的宫规的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而甄凉,也终于第一次见到了桓安。
跟她想的不太一样,桓总管身上没有太多御前大总管的气势,若不是被几个小太监簇拥着,看起来简直丝毫不起眼,青布旧衣、满面尘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遍历人间沧桑的老头。
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是忌惮。
宠辱不惊,必然是有更高的追求。这样的人自有信念,不能轻易打动。比起桓衍这个皇帝,倒是桓安更值得警惕。
现在他姑且算得上是桓羿的盟友,但这种不牢固的联盟能够持续多久,谁都说不清。
或早或晚,他们之间必然会有一番争斗。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正在跟金尚仪寒暄的桓安突然转头看了过来,看到他,眼中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这位就是在和光殿当差的甄掌赞吧?听说如今也是金尚仪的左膀右臂,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呐!”
甄凉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知道以桓安对皇宫的了解,不可能像桓衍那样被轻易糊弄过去,但却没想到他对自己的了解这么深。
甄凉不得不承认,金尚仪之前说的是对的,她自以为低调,其实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桓总管谬赞了。”她很快收敛起种种思绪,低头行礼,“甄凉愧不敢当。”
金尚仪也道,“总管就不要夸她了,年轻人哪里经得起?”
桓安一笑置之,果然将话题转到了宫规上。他对于后宫的管理,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大部分都是当年高皇后在的时候制定的,但也相应地做了不少修改,更契合如今的情况。
好在金尚仪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两人互相牵制,都想争取主动权,倒是不至于弄出太过离谱的东西。甄凉在一旁执笔记录,倒是大致对桓安有了一点了解。
他是个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的人,但也不是不懂得变通。至于揣摩人心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没多久就摸到了金尚仪的脉,进退都能卡着她的底线,偏偏又表现得十分坦荡,不会令人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