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产路上, 迎来了浩浩荡荡的一批三轮车队,这绝对不亚于有钱人家娶新娘的排场。
车上的女人们头上包着红的、绿的头巾,怀里抱着三两岁的娃,嘴里吃的, 手里拿的全都从家里带出来的。
而那些男人们则是穿着自己最齐整的衣裳,一脸春风得意的,似是要去参加婚宴。
这肯定是从村里来的。
路边的行人纷纷小声地议论道:也只有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才会搞出这样大的阵仗进城。但就算是进城结婚,也未免有点太不懂规矩了,怎地新郎和新娘都还没换上红衣裳?
坐在最前面的那辆车上,那个约摸着二十多岁的女人, 还有他旁边那个坐姿板正的男人, 一看就和那些村民不一样,大概就是这次婚宴的主角了。
“吃个鸡蛋?爹早上特地给你煮的一颗。”崔世杰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鸡蛋道。
鸡蛋在口袋里捂着这都一个多小时了,还热乎的呢。仔细地替她把外面的壳剥下来, 白嫩的鸡蛋飘着一股香。
祝桐桐看一眼坐在后面那辆车上的崔婆子, 那凶恶的眼神,恨不得扑过来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今儿早上祝桐桐去打电话,家里的饭是老崔做的。
时间赶不及了, 所以只好随便做点拿着路上吃。
瞅瞅自己手里冰冰凉的窝头,还有塞在中间那块夹生的芋头, 崔婆子的心都快要碎了。
凭啥自己吃的这么差!那个不下单的母鸡却能吃鸡蛋!
祝桐桐得意地哼了一声, 从崔世杰手里把剥好的鸡蛋接过来, 小口地咬了一下。
“嗯~真香啊!”
祝桐桐脸上的表情夸张得很, 不过是颗鸡蛋而已,到她嘴里仿佛成了蟠桃。
一颗鸡蛋,这么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硬是品了十分多钟才吃了个干净。
不为别的,就为了好好气一气崔婆子,让她继续当她的乌眼鸡。
他们这十几辆三轮车的排场吸引了不少人,快步跟在他们后头,一个个都想知道他们订了城里的那一家饭馆。
唔,这对村里来的夫妻确实是有钱,找了城里最大的一处建筑,这楼的上面还飘着一面白色的旗子,中间的红十字格外显眼。
等等……好像不是饭馆,这是医院吧!
这哪有结婚上医院的?
一个个从车上下来,跟着来的那些村民们也都不惧,你搀着我、我扶着你,这根本都不像是来看病的样子,嘴里有说有笑的,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蹬了两个多小时的三轮车,师傅们一个个大汗淋漓,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蹭两下,这初春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师傅,真是辛苦你们了。”拿出口袋里的小包包,祝桐桐礼貌地朝他们鞠了一躬,“大家这一路都渴了,能帮我们再买点水过来吗?我给你们跑路费。”
盯着祝桐桐手里那只鼓鼓囊囊的小包,隔着布都能闻到里面的金钱味。
掏出一张十块面值的钱,祝桐桐的眼睛都不眨一下,“买最贵的饮料,搬两件吧,你们也辛苦了,剩下的钱,就给你们当跑路费。”
“啊,啊啊?!”
双手捧着那张钱,轻薄的一张纸仿佛有好几斤重。
妈耶,这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啊!饮料左不过才几毛钱而已,光自己这跑路费就给了九块啊!
三轮车师傅哪里还顾得上休息,浑身一下子就充满了力气,骑着车风风火火地就冲进了最近的小卖部。
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医院,这还没进去,从医院大厅里出来的一阵风就裹挟着浓浓的消毒水味,迎面扑了过来。
这是城里最大的一所公立医院,也是省级的三甲医院。
可虽说是最好的医院,但来看病的人却寥寥无几,来往的病患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也是非富即贵。
大家都穷啊,这个年代谁会有钱上医院?有点小病小灾的都是自己上诊所包点药,真是出了大事才会上医院来。
对广大老百姓来说,医院就是一幢巨大的钞票焚烧炉,但,祝桐桐喜欢。
走进医院大厅,这里却比外面暖和得多。为了让病人舒适,医院自己设立了暖气,初春这段时间还冷,所以还燃着火呢。
大厅里只有两三个人瞅视着墙上的收费表,上面所有的检查价格都标得一清二楚。
“拍x光,两块一次;正骨接骨,五毛一次……”
祝桐桐从头看到尾,基本价格都在五块钱一下,所有的检查从头做一遍也不过十块钱左右。
噫,这便宜的可不是一点点啊……
趁着祝桐桐看收费表的时候,崔世杰已经在挂号处替祝桐桐咨询挂号,虽说他也是头一次来医院,但是却显得很从容。
“大夫,我想挂个号体检。”
“你自己吗?”
“不,是我爱人。”
“户口本带了吗?”
“带了带了。”
崔世杰跟着徐东强的这段时间学得不错,和人打交道起来已经不像刚当兵回来那么生硬,左一个谢谢、右一个麻烦了,听着就觉得这小伙有礼貌。
“等一下,”祝桐桐赶紧凑过来,眼睛里似乎还闪烁着光,“我想多做几个检查,我身体不太好,多做几项好图个安心。顺便也给我男人安排一套,我俩一起查。”
话音刚落,她又想起了后面的那些村民,“医院有空病房不?俺家亲戚这一路可折腾了,想让他们在病房里躺着休息会,没病房的话能支个床不?要多少钱都成,有病人的话我们肯定第一时间腾出来,不给你们添麻烦,床位费还由我们付……”
摘下鼻梁上的眼镜,负责挂号的大夫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
在医院上班这几年见过有钱的,可还没见过这么有钱的,像她这么能嚯嚯的,更是凤毛麟角。
说到最后,祝桐桐又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我看你家医院做ct好像比较贵,我能多做几次不?”
大夫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那个对身体有辐射,不能多做。”
“那行吧,”祝桐桐有些失落,但还是不放弃任何败家的机会,“那让老华医给我多号几次脉吧,我这脉不准,放心,我们不占医院的便宜,咱们可以按次收费。”
“……”
今天是医院从建院以来第一次住满病房。
一共只有四十个床位,被村民住得满满当当,甚至外面的病房也摆起了十几张床。
手里拿着玻璃瓶装的大白梨饮料,嘴里吃着一块钱一斤的东丹大草莓,一个个悠闲地跟享清福的老太爷一样,就差给他们安排两台电视机,让他们看看节目了。
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范大娘抠了抠jio,顺手往嘴里塞了个草莓,“这咋还没检查完啊?我都有点饿了,还不知道中午吃啥呢。”
旁边的李二叔自顾自地啃着手里的苹果,也不知道是从哪块地里种出来的,味道格外甜,“看崔他媳妇咋安排呗,安排啥吃啥。”
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崔婆子气得好几次都差点背过气去。
祝桐桐花的钱可都是自己家的啊,凭啥给他们这群人花?
还买这么贵的草莓,平常别说吃了,崔婆子是见都没见过,看着面前的两颗,她是一口都舍不得吃。
这一口就是一毛钱啊!比猪肉还贵得多,她才狠不下这个心。
见崔婆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家的兴致倒是越来越高。平常在村里,总是她用话来噎人,今天也有被噎的时候。
“崔家媳妇可真能干啊,赶快和小崔离婚,我还想认她当女儿呢!”
“就是这么好的媳妇,可有的人眼馋呢,还找茬?我让我天天伺候她都成!”
瞎了,这些人都瞎了!
从哪里看得出这个祝桐桐能干,分明是败家的一把好手,这些人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崔婆子心里暗骂道。
怒气冲冲地从床上跳下来,崔婆子趿拉着鞋就跑了出去。
老崔正在外面的病床上躺着休息,刚要睡着,额头就挨了崔婆子的一记脑瓜崩。
“哎呀,你干啥?”捂着头,老崔疼得转了转身。
崔婆子把他往里推了一把,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他剩下的大半边床,“检查咋这久啊,都一个多小时了还不出来。”
老崔撇撇嘴,把身上的棉被往上拉扯了一点,“你冤枉人家不能生,这来医院检查能是一两句话就完事的?自己非要作妖。”
想想昨天也是在气头上,今天冷静下来,真是越想越亏。
这跑来检查,钱的大头全都花在这些人身上了,万一祝桐桐没事,自己还得挨个上门道歉……钱、面子,说不定今天之内全都要丢掉。
崔婆子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说是生气,但还是在懊悔自己昨天的错误决定。
医院里消毒液的味道呛得她难受,偶尔过往几个推着车的护士,那小推车上猩红色的医疗垃圾看得她是触目惊心。
真是多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从床上坐起来,崔婆子快步地扶着楼梯下楼去找儿子他们,她倒要问问还要等多久才能从这离开。
记得十几分钟前,儿子上来说是要找华医号脉来着。
这会应该是在最里面的那个诊室坐着吧。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崔婆子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儿子还有旁边的铁母鸡。
那老华医看着有六十多的样子,头发已经斑白,倒是他身边的学生年轻,都是三四十的长相,不过那同样一身白大褂,穿在他们身上却不太搭调。
轻轻推开门,崔婆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儿子身边,号脉的时候一定要安静,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老华医搭在崔世杰腕上的手已经浮起青筋,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每一点律动都逃不过他的手指。
“嗯。”老华医慢慢睁开眼睛,同时把手撤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