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展锦荣谈完话,谢洛白离开展家会客室,穿过修剪规整的园林,往后头的洋楼走去。
这栋楼是展锦荣替他安排的住所,也是谢洛白的临时指挥部,后头就是一扇直通街面的小门,楼里所有人,都是他的下属,电话、发报机一应俱全,这是展锦荣的诚意,但谢洛白并不会因为两人合作,就毫无防备,展家的设备,他的人几乎是不碰的。
尤其是溪草的消息,谢洛白更是坚持由小四亲自往来传递。
他瞥了一眼腕上的瑞士表,算算时间,小四也该回来报信了。
谢洛白刚进客厅,一身青灰色布褂,扣着鸭舌帽的小四,就从后头门厅里跳了出来。
小四这几日故意蓄了胡子,加上一幅黄包车夫码头苦力的打扮,在街头巷尾穿梭,丝豪不引人瞩目。
“见着她人了吗?什么情况。”
不等小四开口,谢洛白劈头就问,他眉峰眼角都罩着一层紧张感,不再是方才和展锦荣交谈时那种从容懒散。
小四笑嘻嘻地答道。
“留守的兄弟们说,少夫人昨天夜里生了对龙凤胎,母子平安,这样的好消息,二爷该不该打赏我?”
谢洛白紧绷的神情瞬间就舒展开来,笑意忍不住从他眼角眉梢漾开,眸中都荡起碎芒。前面几日局势紧张,都没有去探视,现在甫一联系,竟是这样的好消息,怎不让人欣喜?
虽然他没有瞧不起女性的意思,可冲锋陷阵,保家卫国,始终是男人的责任,至于女儿,则是需要呵护的花,谢洛白欣赏溪草这样的铿锵玫瑰,却不希望他们的女儿像她一样,在风雨里遭受千锤百炼,女儿就该像公主一样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只要开开心心平安幸福地长大就行了。
所以谢洛白一心想要个儿子,将来接他的班,父子两人一同上阵,早日结束华夏困局。
可谁知道,他的小妻子这样争气,一口气给他生了对龙凤胎,接班人和小棉袄,他一下子都拥有了。
谢洛白难掩喜悦,竟丝毫不介意小四和他没大没小。
“行,二爷高兴,那把法国刀赏你了!”
小四一听,登时惊喜万分,谢洛白所指的法国刀据说乃是拿破仑时代海军将军的佩刀,象牙刀柄绕着金线,刀鞘上雕有战舰,刀身上刻着法文,是六年前谢洛白缴获的战利品。
“谢二爷!”
谢洛白满意地点点头,笑容里添了几分柔情。
“孩子你看了没?长得像我还是她?”
他这样一问,小四立刻抓耳挠腮起来。
“二爷,我没亲眼见着少夫人和少爷、小姐,留守的兄弟们说发现未园周围有可疑人士出没,为保安全起见,砚平昨天早上带少夫人和孩子们转移到了附近的村子,具体是哪里,砚平没和他们透露。”
谢洛白笑容顿时凝滞,小四连忙补充。
“那几个留在未园的兄弟屁事没有,估摸着是砚平这性子,过分谨慎了,想来观察两天没有问题,就接他们回来了。”
谢洛白一张俊脸迅速冰冷下去。
“砚平是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又是当过团长的人,他的侦察能力我信得过,他觉得有问题,就绝非无中生有!”
小四咽了口唾沫,按谢洛白的分析,那他就是掉以轻心了,少夫人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他哪里还敢提那把法国佩刀,身子骨都僵硬了。
“二爷,我这就带一队人马去桐村镇找少夫人!”
谢洛白叫住了小四,凉凉地斜了他一眼。
“你是猪脑子?砚平连对自己人都不肯透露行踪,也就表示他怀疑有内鬼,需要隐蔽起来,你大张旗鼓地去找,是想叫他们暴露吗?”
小四这才反应过来,一时不知所措。
“那现在怎么办?”
谢洛白手指再次抚上左手无名指的婚戒,陷入了沉默,他眸中交错着复杂的情绪。
他所爱的女人,他初生的一双儿女,这三个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或许正陷在未知的危险当中,尽管感情上,他实在恨不能立刻飞到他们身边,可他绝不可能这么做。
人心公则如烛,四方上下,无所不照。
谢洛白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他自诩权欲膨胀、野心极强,总想做掌握全局的操棋者,可有了溪草以后,他发现自己在这世上,有比这些东西更强烈的渴求。
比如,那种溪草所说的栽花品茶的小日子,他每天都能握住她软软的小手,在日落的街头地漫无目的地散步,在没人察觉的时候,低头吻她带着甜香的唇。
她的向往,早已慢慢地成了他的向往。
可前提是,华夏结束沉浮,山河不再满目疮痍。
这是军人注定要完成的使命,如果必须舍弃一方,他没有选择。
谢洛白抬眸,平静地道。
“先解决楼奉彰,等淮城大局一定,我亲自去找他们。”
此起彼伏的啼哭声让溪草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隔壁床的金嬷嬷已经翻身起来,将小摇篮里的婴儿抱起来,笑道。
“是哥儿饿了,这一哭起来,妹妹也跟着起哄。”
不知道为什么,催奶的补品也没少喝,溪草依旧没有什么奶水,两个孩子都要靠牛乳喂养。
未园前主人闹分家,所以将园子亦隔两半,中间有一道小门,上着锁,溪草搬来前面,龙砚平还在末角修葺了一堵围墙。
留守的护兵都住在前院,没有人察觉后院这几间隐蔽的小厢房有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