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楼奉彰按着和史氏商议的计划,第二天装作疾病突发的模样,赶早送到教会医院住院。可方打点安顿好,史氏就急急推开房门,送来几张报纸。
头版头条,赫然就是喽奉彰父子在鸡鸣寺持械对立,双方交手的照片。而里面的内容,重点渲染他镇压亡妻魂灵,背叛新政府推崇的民主科学,把他描绘成一个背信弃义,道貌岸然的小人!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楼奉彰怒不可遏。
“到底是哪家报社,让人把他们查封了!”
史氏为难道。
“都是外地的报纸,谢洛白狡猾,不仅自己报道,还把消息送给其他家,现在恐怕已经传得满场飞了。”
楼奉彰一口老血,抓起刚刚被他丢在床脚的报纸,果真发现上面霍然写了《自由新报》四个字,而史氏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几张报纸,均非出自淮城。
“谢洛白!”
咬牙切齿说完这个名字,他把报纸揉成团丢在地上,楼奉彰还不解气,吩咐史氏。
“让人盯紧沈彦兴,切勿打草惊蛇。”
“老爷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
楼奉彰难看的脸色才稍霁,二人才说着,护兵敲门表示楼公子到了,楼奉彰连忙装作一副虚弱的样子,躺在床上。
而史氏也飞快把报纸塞到床头柜中,自己则满面愁色的坐在床边,眼角仿佛还挂着泪痕。
梅凤官推门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他心中一悸,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
“父亲,你怎么样了?”
他自小和亲生父母无缘,虽说认祖归宗,可和这位血缘上的父亲也没什么特别浓烈的父子亲情,然而甫一接到他急病入院,梅凤官还是赶了过来。
楼奉彰一张脸苍白似纸,气若游丝道。
“老样子了,都是一些老毛病……”
“什么老毛病,平常一直用药物控制得好好的,如果不是昨天猛然受到刺激,怎么会……”
史姨太抹着眼泪打断楼奉彰的话,抽噎着对梅凤官道。
“公子,总统在鸡鸣寺弄了那个法阵,实乃听信谗言啊,他也很后悔。昨天你一夜不回,总统后悔不迭,正思量着大早亲自去向你解释,哪知道……”
史氏抹着眼泪,根本不给梅凤官反应的机会,飞速说明事情原委。
原来自钟望秋过世,唯一的子嗣也下落不明,楼奉彰到底是个传统的华夏男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于是接连迎娶了好几房姨太太。
可奇怪的是,这些女人娶回来,别说为他开枝散叶,就是个蛋都生不了!
恰在此时,楼奉彰偶遇一个游方道人,对方为他卜了一道卦,算出楼奉彰命中子女缘薄乃是因为钟望秋枉死魂灵不得安宁,已经化为厉鬼!只有镇压住亡妻,才能保证他这一脉子息绵延。
“可没想到按照那牛鼻子老道的说法做了,你还是没有孩子?”
梅凤官冷笑。
“看来这位道长的法术并不高深啊!父亲当时就应该请当初为我断命的那位高人,兴许还可靠一些。”
史氏没料到自己一番声泪俱下,居然不仅没有打动梅凤官。还换来他一阵嘲讽。
彼时为梅凤官断命的高人,只说楼奉彰一生只得一子。现在看来即便假楼奉彰取代了他的位置,也没得一儿半女,果真一语成谶。
想到这里,二人俱是脸色一变。
“公子,那是总统误信谗言……”
“住嘴!元煊,爹是糊涂了,你还不肯原谅爹吗?”
梅凤官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只淡淡道了一句。
“时候不早了,父亲你好好休息;史姨,还请你好好照顾父亲。”
父子间的芥蒂,自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能理清。亡妻意外横死,儿子失去踪迹,楼奉彰不但疏于找寻,还做出这样的事,这是梅凤官无法认同,也不嫩接受的。
且那自圆其说的理由,对比他诠释出对妻子一往情深的表象,更是说不出的讽刺。
他走出教会医院,外面的阳光耀眼得刺目,已经临近夏日,气温已然回升,可梅凤官却觉得遍体生寒。
“楼公子……”
熟悉的女声打断了梅凤官的思绪,他凝目抬首,才发现不远处溪草扶着肚子盈盈站在他面前,即为人母,溪草整个人圆润了不少,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光。
都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联想从漠城至奉川,乃至到了淮城,她为了腹中的孩子付出的努力和牺牲,梅凤官睫毛颤了颤。
那个大雪纷飞的燕京冬日,钟望秋怀抱婴儿,躲避袭杀,是不是也如眼前的女子一般隐忍而坚定?
他的表情太过恍惚,让溪草担忧。
“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分明是避而不及的存在,然鬼使神差的,梅凤官却点了点头。
“前面不远,有个咖啡厅。溪草你如果不赶时间,能不能陪我喝一杯咖啡?”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愣了。
自二人斩断情缘,彼此之间的称呼已沦为“少夫人”、“楼公子”,此时此刻,一个无意识的称呼,连空气中都散着一层淡淡的尴尬。
“不好意思,是我逾越了……”
“不,凤哥,我们一直是朋友不是吗?”
溪草微笑,回头对司机吩咐了几句,便带着郑金花走到他面前,大大方方道。
“我记得这家咖啡店距离很近,医生也叮嘱我要经常走动,凤哥,不如我们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