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的后台是谁。」
「喔?」黑眼镜笑得更是灿烂:「是谁?」
「想想我是什么人。」避开不回答他的问题,我笑道。
「所以呢?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黑眼镜毫不在乎的说道。
「我是不能拿他怎么样。」我静静的微笑。
「你不可能影响他。」黑眼镜一耸肩,笑道。
「我的确不可能影响他。」我静静的微笑。
黑眼镜笑而不语,但是从开始到现在,唯一的一次,他沉默了。
我起身,帮他加酒,也帮自己添酒。
「这么说吧,二叔三叔他们,似乎不知道你的后台是…」
话还没说完,我就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
黑眼镜开心的笑了。
可恶,太大意了,太得意忘形了!
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断在做拖延时间和考验对方耐性的行为,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在这样的谈话里,谁先失去了耐性,谁就输了。我一直处于挨打的状况,黑眼镜比我厉害太多了,我跟他瞎扯他就跟着我豁,我不管讲什么他都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不追问也完全没有透露出一丝好奇,逼的我只能一直出招,试图引他上鉤。
当我终于说出我知道他的后台是谁的时候,他才慢慢被挑起了兴致,因为我没有正面的回答他,他只得猜我的底细,虚晃着,他猜不透我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于是他只好笑而不语。
就那这一刻,我输了,我被他的沉默逗的得意忘形了,一下子露了自己的底牌,告诉了他我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只要他还猜不中,筹码就握在我的手上,因为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但我一旦讲出来,就让他有了破解的办法。或许他之前的沉默根本就是故意要引我上鉤,让我得意的讲出自己的底细。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场过招,我都输了。
极度不甘心,我拼命压制着自己失望的情绪,喝了一口酒,努力维持着笑容。
「其实你这局设的不坏,只是底牌出得太快了。」黑眼镜笑道,指出:「你的筹码,是押在『如果你将我的后台透露给吴二爷或吴三爷,会对我的势力或是我所能得到的情报有所影响』这样的前提之下。那么,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我一点都不在乎。对我而言,失去的东西再抢回来,就也还是我的。」
我没有答话,连笑都快要笑不出来了。一败涂地,真的一败涂地,我太高估自己了。
「不过我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我后台是谁的?」黑眼镜修长的食指,轻抚着他的嘴唇,玩味的问道:「我认为,你心里的答案是正确的。」
「只是我自己的推测而已,从一些小跡象,」我坦然的答道,愿赌服输,我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你自己回答的那句『所以呢?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证实了我的推测。」
黑眼镜微微挑起了眉毛。
沉默了一下,他道:「再问一个问题,你原本,希望我帮你什么忙?」
「你应该猜的到吧?我想知道真相,整个事件的真相,二叔和三叔在隐瞒什么,那位小哥是谁,佔据废弃商业区的势力是什么来歷,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东西可以争的这般你死我活…」
黑眼镜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你的执着还真是无聊。」
无聊吗?或许吧。在许多人的眼里,我的确是会为了许多小事情执着的无聊人。
「不但无聊,还很没意义。」黑眼镜带着张扬的笑意,说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场骗局,真相也不过是另一种谎言。什么是真实?没有任何事情是真实,因为你只能看到你所看到的,其他你什么都不晓得。」
「这里,你犯了第二个错误,你认为我知道真相,而且我能够告诉你真相。但事实是,我对于真相的揭露,一点兴趣也没有。就算隐瞒部分的真相,实际上会纵容了某些人或伤害了某些人,我也无所谓。你知道我的后台是谁,他是在乎真相没错,但我只负责帮他办事,你想问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管。」
我紧紧的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人生在世,不如把这场骗局当真,自欺欺人的活下去。人生苦短,你又何必自找麻烦?」
黑眼镜停顿了一下,笑道:「不过,要是你无论如何都还是想要知道真相的话,那我奉劝你:你不能执着于从别人身上得到答案,别人很可能骗你,不希望你知道一些事情,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和你说实话,谎言生谎言,你再追问下去只会让自己觉得世界上任何的东西都变得不可信,乱七八糟的资讯越来越多,你要瞭解事情的真相,不如自己去寻找答案。」
我有点惊讶,我原以为他只是想要以指出我的错误来挖苦我的一败涂地,没想到他居然同我说这些。
黑眼镜猛然一起身,从我身旁捞走我刚才随手拿起的那本父亲的sophocles选集,翻开,怪腔怪调的大声嚷嚷:「唷,《oedipusrex》呢,我不知道小爷您看这个啊。」
啊?
我一下子无法反应,这本书怎么了吗?为什么话题一瞬间跳脱到十万八千里外?
但是下一秒鐘,当门被砰的一声摔开时,我就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王盟沉默的站在门口,双唇抿成一条线,苍白的脸色透露了他正在盛怒之中。
「黑瞎子,谁准你进来的?」王盟的语调冷的像冰。
「我。」我淡淡的说道。
王盟沉默的看着我,似乎一瞬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深吸一口气,他朝黑瞎子拉开笑容,好像刚才的冷漠皆是错觉:「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了。」
「不会,」黑眼镜嘿嘿的笑着,手一摊:「吴少爷他陪着我谈了点文学。王法医,吴少爷他挺行,两三年之后绝对是个角色。」
我默然不语。
「那真是太好了。黑检察官,这边请。」王盟客套的说道。
高脚杯轻轻放在桌上,黑眼镜将父亲的sophocles随意的扔在他刚刚坐的位置:「誒,我先走了。」
「慢走。」我起身送客,笑道。
听着王盟和黑眼镜的脚步声走远,我颓然倒在沙发上,全身不能克制的颤抖着,手和脚都冷的跟冰块一样,跟黑眼镜过招心理战比我预期的可怕太多,就算我料准了他不会对我怎样,精神上的压力还是大的吓人。
一败涂地啊,我终究太生涩。
好不容易镇静了一点,我才慢慢的从沙发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收起酒和杯子,万分疲惫的走到黑眼镜刚刚坐着的沙发旁,将父亲的sophocles选集拿起,准备放回二叔房间。
拿起书来的时候我觉得不大对劲,刚才放在沙发上时,厚重的书本有一半陷进沙发里,看不大出来,现在一拿,感觉书里头好像夹了什么。
翻开一看,只见在那个页面,底比斯国王oedipus正激烈的和盲眼的先知tiresias争执。
oedipus愤怒的喊叫着:「谜语-你只知道不断的跟我打哑谜,讲这些阴鬱黑暗的话语危言耸听。(riddles-allyoucansayareriddles,murkanddarkness.)」
tiresias冷冷的嘲弄着:「啊,但难道你不是世界上最会解谜的一个人吗?(ah,butaren’tyouthebestmanaliveatsolvingriddles?)」
在这个扉页的正中央,夹了一只小小的银色手机。
作者註:
黑眼镜所说的,关于吴邪不应该执着于从别人身上找到答案的那一段话,出自「蛇沼鬼城」,李沉舟对吴邪说的话。
sophocles(497bc-407bc),古雅典悲剧作家,《oedipusrex》是他最有名的悲剧创作之一,中文往往翻成《伊底帕斯王》,引用line500-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