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待在同一间房里,没有外出。房间里有卫浴设备,三餐王盟会送来,如果他有事不能来也会差遣别人来。王盟跟我说,吴二爷不介意我在房子里四处晃晃。我问王盟,二叔住这里吗?王盟说对,这是他的住处。不过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二叔出现过。
王盟也说,二叔暂时帮我把我是嫌疑犯这件事情利用人脉压了下来,要我不要担心。我想也是,不然我和王盟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在的这关键时刻辞职?
我的房门外站了一两个王盟的亲信,只要我一出房门就会跟在我的身后,王盟吩咐过他们不要让我出公馆,也跟我说过,如果我真的想出去走走,他会亲自作陪,但是要我绝对不要单独外出。
不过我也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甚至连离开房间的动力都没有。房间里摆了些书啊电视啊音响啊我也懒得碰,更不想去隔壁收拾那些王盟带回来的家当。
我只想静一静,什么都不去想。受不了的时候就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什么都不用思考。被恶梦打扰的时候,就强迫自己醒来,在一片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寧愿发呆也不要发梦。
当然,也有无法强迫自己醒来的恶梦,如影随形。
那种时候就会觉得特别惶恐。就算全身冷汗满脸泪痕的惊醒,也于事无补。
除去这些之外,我很平静,也没想追究什么。
第二天下午,当王盟来探望我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口看爬到细细的枝椏上的一隻小松鼠,那隻松鼠胆子很大,爬的离我很近很近,用晶亮的黑眼直盯着我瞧,我也不辜负牠的好意,狠狠的看回去。
「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吧?」王盟好像是这样起的头。
「嗯,差不多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带你去?」他试探性的问道。
我摇摇头。松鼠一溜烟的跑走了,是我动作太大吗?
「…吴少,你是喜欢猫还是喜欢狗?」
「你问这个干嘛?」
「我看你在家里很闷,最近我会有点忙不过来,不能常来看你。你一个人,不如我下次带个小动物来跟你作伴好了。」
──我,曾经养过一隻兔子。
「不要。」冷冰冰的拒绝。
「为什么?」王盟不解。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松鼠早已离开的空盪枝椏。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怎么样都睡不着,勉勉强强闭上双眼,意识却清醒无比。
其实之前发生的事情比我自己设想的都要影响的深,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可是越想抽离,陷的越深,越逃避,那些回忆和想法越容易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冒出来。
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
我也不是不知道,事情就算不去想,它还是在那里,时间也一直滴答滴答的在走,一秒都不曾停下。可是我却不断的拖延,逃避也好,不想面对也好,从此再也不提起也好,转过身去挖掘真相去追也好,随便,我老早就该做出选择了,可我却只是一味的躺在这里装死,什么都不想想。
还是说到底,我已经选择了逃避?
很好,很好,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脑子里像是有一票子人在诡辩一样,吵来吵去吵来吵去,嗡嗡乱响,很好,太好了,一片混沌。
一直到很夜的时候,模模糊糊的半梦半醒,我听到房门的方向传来微小的声响,似乎有人推门进来,轻手轻脚的。我一开始以为是王盟,所以不怎么在意,不过脚步声却停止了,好一阵子都没听见对方离去的声音。
我觉得有些奇怪,王盟你三经半夜进来就算了,还在这里磨菇老半天是有什么毛病?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
五官,外貌和身型还是跟记忆里一样。间适又温和,却有着藏不住的尖锐锋芒隐隐毕露,如行云流水般犀利。
我没有料到是他。
他坐在王盟平时常坐的位置,静静的打量四周,手轻轻碰了碰我摆在檯子上,一直没动过的《lepetitprince》,微微的抿了一下唇,似乎是笑了。
原来不是我一直没看到他,而是他躲在我看不到他的时刻,才默默的来探望我。
我慌张的闭上眼睛,不想被他发现我其实是醒的。翻了翻身,我背过身去,装作熟睡。我不敢面对他,怕被识破。
感觉有一双手帮我把被子拉好,并将我背后的被子塞到我身下,这是我小时候养成的习惯,睡觉的时候被子一定要压一点在身下,不然我会觉得很没有安全感,会睡不着。
我从来没想过他居然还记得我这毛病。
二叔……
我听见他轻手轻脚的出去。想要叫唤,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不禁开始思考,在我自顾自的愤世嫉俗,毅然决然踏上绝路的时候,我到底都对这些深爱我的人做了什么?
并不是说我能够原谅他们,或是释怀,不论是关于解子扬的事情,或是其他。我只是,仅仅在思考而已。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梦半醒,现实和幻梦交织,令人迷惘。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五点了,我却迷迷糊糊的感觉一秒都没有睡熟,索性爬起来,打算到外头走走。没有特别想去哪里,只是单纯的想出去而已,感觉房间里有一股深沉的压迫感,不知从何而来。
可我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我的门外,我没料到有人,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时间开门,结果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连我睡觉的时候,王盟都会派人在我门外守着。前几天是王盟亲自坐镇我房里,这两天似乎看我好多了,才派部下来。
我心里一下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基于礼貌,我原本要让他进来,毕竟大清早的站在外面实在太辛苦了,但他却说拿王先生的钱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就不好了。我很少听到人家叫王盟王先生,乍听之下差点没衝口而出,王先生?谁啊?
我索性陪他在外头站着,慢慢间聊了起来。这傢伙叫顺子,是个有朝鲜血统的人,汉语不大利索,不过跟解子扬以前那半法语半中文还外加结巴来的好太多了,所以我并不觉得理解上有困难。
一开始他对我的态度毕恭毕敬,连看都不敢多看我一眼,后来聊着聊着,话题多了起来,感觉距离也拉近了,他就兴高采烈的跟我说他以前在韩国的事情,然后他又是怎么样遇到王盟怎么怎么的事情。我静静的听他讲,笑笑,偶尔做一些回应,讲着讲着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空,却不知道为什么。
好一阵子之后,我才意识到那切身的失落感是从何而来。
我能说心底话的人,都不在了啊…
解子扬、胖葵,他们都永远的离开我了。
我还是可以笑,可以说话,可以聊天,但是有些心里话,我只会对着某些人说,因为只有那唯一的人,我知道他懂得。
身边也不是缺乏关心自己的人,好比王盟,好比躲着我夜探的二叔,那样的举动是多么贴心却又多么令人伤感,他们都愿意听我说话,他们从来就没有放弃试图接近我。
可是,正是因为这样,有些话我不能对他们说。
打从一开始,每个人就是完全不同的,有时候我说的话,他们永远无法理解,有时候他们做的事情,我永远无法原谅。
我的心底有多暗,我自己非常清楚。说出来了,除了担心,他们依旧什么都不能理解,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无需担心。
何况,人能够真正的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吗?
长久以来,我一直将解子扬当成我的一个心灵寄託,他对我而言有着无可取代的重要性,但是我真的理解他了吗?当时才几岁的我,真的知道他什么了?懂他什么了?
而胖葵是我在知道解子扬死亡真相之后,最近似朋友的一个存在,我信任她,也相当的喜欢她。可是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我也无法忽视,发生事情的那天晚上,她的举动是有一点不正常的,甚至说,我很清楚的感觉到,她似乎知道什么,似乎在怀疑着我。
…有些晕眩,我赶忙扶住墙。
或许人与人的羈绊和牵扯,只不过是单方面一厢情愿的认知罢了。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关心也好,漠然也罢,最终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啊。自己所做的,自己所努力的,自己所坚持的,自己所体会的,是不可能要求别人感同身受的去理解的。那些痛苦伤心挣扎困惑迷惘,那些午夜梦回的心痛,那些苦涩椎心的泪水,终究是要自己一个人去承受和化解。
可是就算我心里已经如此了然,却还是无法克制的感到寂寞和悲伤,我也不懂为什么…难道我还奢望着什么吗?盼望有一天自己可以被理解?希望被体谅?抑或是被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