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笑啊,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时候的父皇该是何等的惶恐,惊惧,患得患失,夜夜不得安眠。
田喜感到小殿下用力吸了下鼻子,似要委屈的哭了,正要抚背安哄着,突然见小殿下突然朝他转过脸来,小手紧紧拉过他的手,难受的喊了声大伴。
田喜正感动着呢,突然听到小殿下对他说:“田大伴,你收拾东西,出宫去吧,日后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
建元九年过后,就要到建元十四年了。
晋尧心中抽痛,即便是老天爷罚他再次轮回,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田大伴再次落到那般下场。
“田大伴,我会想念你的。”
田喜面上一副傻了似的神情,好半会方悲怆的扑到晋尧跟前:“小殿下,奴才做错了什么?您可不能赶奴才走啊——”
第92章 八月桂花香
八月桂花飘香的时候, 林苑他们收拾好了家当,准备离开金陵启程去蜀地。
邻里间多有不舍,纷纷给她送来了蔬菜瓜果或鸡蛋腊肉甚至还有布匹等, 不管她的推辞, 坚决塞满了她的行李包袱。
“所谓穷家富路,你们此行这么远, 千万要多带些吃的用的。咱们平头百姓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 统共就凑了这些,你们别嫌弃就好。”
李婶这般说了,林苑也不好再推辞,拉着逢春他们一道给众人拜谢。
李婶摆手:“当不得什么的。反倒是咱们邻里间,受你的恩惠诸多。”
因着林苑在医馆帮工, 所以平日里周围邻居若有个小来小去的毛病都喜欢来找她问问, 大抵在他们看来,能在医馆里帮工的, 肯定也是知晓医术的。
林苑诊脉的能力次些, 较为拿手的是配药,所以开始时她本不欲给人看诊。拗不过邻里间的情面,她方出手给看看, 不过大的病症她不会看, 会好言相劝他们尽早去看正经大夫,倒是那些小来小去的病, 她能十分确认的,方会给他们开抓药的方子。
小来小去的病容易药到病除,这一来二去的,周围人有个头痛脑热的,都喜欢来找她看看。
“木娘子, 你们还会再回来吗?”
送行的人当中,一个年轻些的娘子不舍的问道。
她当初产后生了乳痈,严重到溃烂,要不是这木娘子出手将她拉回了鬼门关,这会只怕她坟头草都长了老高。
林苑看向说话那小妇人,当即认出是她诊治过的一个病人。
犹记得当日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溃烂时,她震惊的问这家人,病成这般程度了,为何不早些去看大夫。得到的却是这小妇人的婆母难以置信的回答,大夫毕竟是男子,妇人隐疾,怎能去看,岂不是要污了她清白?
这话入耳的一瞬间,她好长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以前大的病症她是不接的,可眼前这病人的情况,她若不给治,那这病人就只能痛苦等死了。
她没再犹豫,再仔细看过那溃烂处后,思索了一番,就取《必效方》的应对药方,让这小妇人的家人去抓药,微火煎成膏,去滓给她敷。
待这小妇人病好了,来找她看病的妇人就渐渐多了,甚至附近的一些稳婆在接生前也会特意请她过去,以防遇上突发状况她这边能帮上忙。为此她还特意制了些止血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回过神来,林苑望向那小妇人,笑了笑道:“这也说不准,一切待逢春考完功名再说,指不定三五年后,还会再回来。”
众人笑道:“说不准那会,木小相公就是小秀才了。”
逢春朝众人拱手施礼:“那就承叔叔嫂嫂们的吉言了。”
带着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林苑一行人背着行囊离开了巷口,坐着雇来的牛车来到了渡口。
岸边站着赶来送行的沈夫子。
逢春赶忙上前见礼,沈夫子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学问不要落下,为师会定期与你恩师联系,查问你功课。至于童试,为师不建议你过早尝试,不是担心是过不了,却是担忧你少年成名,会对磨炼你心性不利。戒躁戒躁,稳步前行,晚两年后你再下场童试,一举考取秀才功名夺得名次。之后便来金陵,为师推荐你去国子监进学。”
逢春用力的点头,感动与愧疚浮现在他湿润的眸里,他难受的垂下脑袋,不敢看他的夫子。
此去蜀地,他们去的也不是之前落脚之地了,所以他也不会再入先前的恩师门下,大概会入蜀都一所不大不小的学堂,跟着新夫子做学问。等考了秀才功名,他就会或留在学堂做个夫子,或自己带几个学生教授学问,此生便是这般安排的。
可如此安排打算,他又怎敢对那一心为他的夫子吐露半字?
帆起了,船只离岸边越来越远,岸边的茕茕而立的人也随之而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娘,夫子毕生所求,就是能教导出品德高洁、才学出众的门生,未来如那大家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已长到林苑肩头高的逢春垂了头,声音充满了失落:“逢春辜负了夫子的期待。”
林苑扶正他被江风吹歪的儒冠,温声道:“你此言差矣。立心在于识仁求仁,好仁恶不仁,立命在于教,自修其身可阐扬承继先儒之道,至于万世太平非个人力量能及,你只需未来做好你夫子的教化之责,你的学生带着你的理念及政治思想教化万民,焉能不算大义?所以逢春,并非是不走那持芴进金銮殿那条路,你就是辜负你夫子期待。只要你此生学习不断,理想不断,终有一天,你也能成为沈夫子口中张载那般的大家,成为你夫子的骄傲。”
他娘亲的话温和却极有力量,吹走了蒙在他心底的那些尘埃。逢春心中渐渐敞亮起来,抬了头望向一望无际的江面,一改之前的不安与颓废,整个人又有了少年的意气。
“娘说的是,儿子就算只做秀才,此生也会继续读书讲学,继绝学,扬道统,建明义理,为民立道,不负此生所学。”
初秋时节,树木尚且葳蕤,横斜的枝桠上不断传来些鸟唱虫鸣,伴着午后的长风,徐徐响在红墙黄瓦的宫殿上空。
毓章宫里,那六尺宽悬挂着明黄宝罗帐的寝床上,晋尧睡的并不安稳,呼吸略急,额头冒汗,身子隐约在发抖。
候在寝床前时刻守着他的田喜见状,正惊的要凑近查看,却见床上的人突然剧烈抖了下,而后似从噩梦中惊醒般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喘着气。
“小殿下可是梦魇着了?”
田喜心疼的过去给他擦汗,扶着坐起给他拍背缓会,又急忙令人端来安神汤,舀了一勺吹凉了给他喝,“小殿下不怕不怕,您是皇子龙孙,别说人了,就是妖魔鬼怪都近不了您身呢。谁也伤不了您,您可什么都用不着怕。”
晋尧机械似的喝着汤,眼神木木的,整个人尚未从刚才的梦境里缓过来。
刚他又做梦了,又梦见了那座穷工极丽极尽奢华的宫殿。梦里,他就立在那摆满了奇花异草的宫殿里,强自镇定的面对着她投来的目光。
她就这般静静的看着他,看了他很久,眸光中似交错了诸多情绪,又似一望无际的空洞虚无。
他被她看的手足无措,背冒冷汗,随即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