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这日,镇南王世子晋滁在两江起兵的消息传到了京城,至此,镇南王造反的消息便就瞒不住了。
京城一夜风云剧变。
圣上当即任命了讨虏大将,严兵整甲,克日启程平叛。又命户部侍郎调拨粮草,监运六路钱粮。
并发讨虏文书,广诏天下。
京兆尹当日领了谕诏,率禁卫军冲入杨国公府,抄家问罪,将阖府三百余口一概收押死牢之内。
百姓人人自危,可危的不是那战火绵延下他们该如何保全自身,而是危圣上的清算手段,唯恐自家与那反贼亲属沾亲带故。
林苑坐马车往长平侯府去的一路上,她抬了窗牖往外头看了看。茶楼酒肆饭馆里,人们交头接耳,大概都在对如今纷乱的战局揣测议论。
瞧他们大部分人面上鲜有忧色,大概是认为那南边的反贼离他们太远,心理上觉得是攻不进京城的,所以此刻他们此刻还有闲情吃酒喝茶聊天,以看客的心态对战局发表各自的看法。
甚至在杨家三百余口人被禁卫军推搡拖拽着往大理寺狱方向去时,他们还颇有兴致的打开了窗户,纷纷伸长了脖子看热闹。不时对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指指点点,或感慨或唏嘘或幸灾乐祸,百态各现。
见有那些猥琐的汉子,对其中女眷露出些轻浮的眼神,林苑心里不适,再也看不下去,就将抬手将窗牖死死阖上。
进了长平侯府,依旧是周妈过来迎她。
不过与前几次相比,林苑明显察觉出来下人间的气氛,似沉闷肃穆了几分。
周妈苦着脸在她耳旁小声解释了番:“今个早上,老爷莫名发了通火,让人拎了好几个下人出去打了板子。”
林苑心里发沉。隐约能猜测到,大概是因三嫂的事,父亲在朝中受了牵连。
果不其然。
刚一进陶氏屋子,陶氏就拉过她急急道:“你父亲说,圣上待他已不复往日,似有疑他。”
林苑就问:“此事如何说的?可是圣上斥责父亲?”
“倒无斥责,只是……”陶氏拉过她走到榻上坐着,愁眉苦面:“你父亲说,此次监运钱粮的事,圣上交由户部侍郎去办。半丝都未提及他。”
监运钱粮本是户部尚书所管,圣上此次却直接越过他,重用户部侍郎接手此事,无疑是传达着某些信号。
“杨家的事,你可听说了?”
林苑点点头:“来的时候,刚好见了官兵押着阖府几百口的人,往大理寺狱那方向走。”
陶氏想象那场景,不由戚戚然,身体也有些虚软,就且靠在旁边的床架上。
“苑姐儿,你父亲说……杨家怕是保不住了。”
林苑听出了她父亲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
杨氏,怕是也保不得了。
林苑站了起来,双手紧交握着,在房内来回走了几步。片刻又折身回来,重新坐回原处,看向陶氏问:“太太,如果我们一定要保三嫂,最大会付出何等代价?”
陶氏一瞬间想到那被抄家问罪下狱的杨家,脸色登的煞白。
“我觉得应不至于如杨家那般下场。”林苑迅速道:“顶多是受牵连,已是极限。”
不等陶氏开口,林苑就拉住她的手道:“太太听我说。若圣上一意孤行,夫君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他如今贵为左都御史,深得圣上仰仗信任,朝中大臣对他多有信服,如今多事之秋,圣上也不能枉顾众臣意见,寒臣子心不是?所以,阖府性命是无忧的。”
陶氏嘴唇动了动。她其实是想说,即便如此,可为了一个杨氏,就要全府弃了富贵,可就值当?可这些话,当着苑姐儿的面,却有些说不出口。
“太太,两害相权取其轻。”林苑看着她道:“我们应这般来看。若保了三嫂,这一役,朝廷胜了,我们府上最坏不过抄家丢爵。可若未保三嫂,那假设最终是镇南王胜了呢?太太觉得,届时我们府上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会是什么?一个假设,却听得陶氏忍不住打了寒颤。
因为她立马就想起了此刻还关押在死牢里的晋王妃跟晋二公子。
连娇妻幼子都能狠心舍弃,这般心狠手辣的人,能指望放他们府上一条生路?断无可能。
“三嫂或许是我们的一条后路。”落下这句话,林苑就叹了声:“太太,您将这话就说与父亲听罢,相信父亲会选出有利的选择。”
刚出了陶氏的院子不久,林苑的轿子就被人从外头拦了下来。诧异的掀帘一看,轿前那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神色凄楚惶然的人,不是她三嫂杨氏又是哪个。
“苑姐儿……”杨氏凄然的哭了一声,就双膝一软,朝她跪下。
林苑脸色一变,忙招呼人将她扶起,自己也急忙下了轿。
“三嫂这是作何。”她过来搀过杨氏,至偏僻没人的一处廊下,扶她坐下。
“苑姐儿……三嫂真的是没办法了。”杨氏话一出泪就直往下淌,紧抓着林苑的手,满脸的凄惶无助:“我杨家被抄家下狱了,是不是,是不是接下来,老爷跟太太,就要让三爷休了我?”
“苑姐儿,宗哥儿跟萱姐儿还那么小,我舍不得啊——”
林苑拍拍她的手,温声安慰道:“三嫂,太太刚还与我说了一通,说你待她至孝,这么多年的婆媳处下来,她哪里舍得弃你?”
杨氏的手紧了紧。
“长平侯府会尽量保全你,我也会找夫君他多想想办法,让府上不至于太受牵连。”
杨氏陡然抬了眼,深凹的眼里带了些希冀的亮来:“妹夫深受圣上倚重,那能不能……”
林苑直接反握住她手,截住她的话:“三嫂,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的。如今长平侯府,怕也要自顾不暇了,夫君他也不见得能保住府上几分。”
杨氏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
“三嫂,多想想宗哥儿跟萱姐儿,他们需要亲娘的照料。”
杨氏晃了晃身,泪流满面:“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说着她突然跪了下来,冲着杨家所在的方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爹娘莫要怪我,我是无能为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