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祖清笑笑,坐了下来。
小玉观察吴祖清的神色,措辞道:“吴先生可是累了?”
“你倒不累。”
“做这一行哪儿能叫苦叫累。”
吴祖清看着小玉,又好似没在看,“你多大了?”
“贵人多忘事哦。”小玉嗔道,“十七了。”
“看着不像。”
“你说我老啊?”小玉蹙眉头,很娇俏,“那你说我看着像多少岁?”
“我说你该去念书。”吴祖清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烦躁了。他不知道同一个演技拙劣的军统有什么话好说的,可这些军统接二连三的来,打定主意接近他这个“汉奸”。
小玉道:“念书哪里好,我在这里赚钱,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你往后不用上班了。”
小玉脸上闪过喜色,佯装疑惑道:“为什么?”
“不要让我讲第二遍。”
“可是……我不上班,吃什么,住哪儿?”
“有地方给你住。”
“吴先生……”小玉试探着摸上吴祖清的手。
吴祖清不动声色。
没遭到拒绝,小玉逐渐放肆,拇指轻挠他的手心,“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罢?”
吴祖清抽出手,却调笑道:“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要搬到白利南路了?”
吴祖清眯了眯眼,仍含笑意似的,“你想住那儿?”
小玉自知失了分寸,忙道:“我没——”
“就住那儿罢。”
“当真?吴先生对我太好啦!”小玉欣喜不已,就要扑入吴祖清怀中。
吴祖清抬手挡开,心下寂寂然。
都说这人像小郁,哪里像呢?他讲旧话,她没一句对得上。眼下的反应也天差地别,若是小郁,十七岁的小郁会闷气,二十七岁的小郁会嗤笑。
今时的小郁看见这场面,会说:二哥好青春啊,不得了。
吴祖清笑了下。
小玉为近身不得而犹疑,当下略放下了心。她道:“什么时候去啊?”
“今晚。”
她还不晓得,那幢白色宅邸会是她的牢笼。她等不到人来,亦出不去,与情报绝缘。
“滴、滴滴、滴——”电台信号终于停止。
蒲郁摘下耳机,端起搪瓷杯去倒茶。
她降职了,作为总部电讯科一小组组长,与密码打交道。但今早接到疑似升迁的调令,中美情报合作所成立,她代表中方去工作。
刚到总部的时候,大老板没有给予批评,反而宽慰道:“你也该回后方工作了,就在重庆安家,我做主给你张罗。”
蒲郁哭笑不得,“戴主任,我这个年纪了,恐怕只有老头子喜欢。”
民国三十一年十月,重庆的夏意仍未消褪,当地人称之“秋老虎”,秋老虎凶猛,歌乐山的蚊虫亦凶猛。
来往的同事讲英语,“重庆没有四季,只有夏和冬。”
“冬天冷吗?”蒲郁问。
“冷啊。”
“会下雪吗?”
“会下火锅。”
众人相视而笑。
火锅发源于江畔,原是贫民美食,自扁担锅炉进入街市房屋,战时开遍街头巷尾。人们天冷吃,天热更要吃,香料蚝油,重麻重辣。
问当地人为什么常吃,一说排湿。蒲郁觉得他们纯粹爱吃,佐料清油加醋,或加蒜泥,别的不要,要了就不地道。
蒲郁对重口的食物向来敬而远之,可胃口似乎会随经历而改变。
傍晚下山,火锅店老板对这些个常客很熟悉了,招呼他们坐,不一会儿上一锅红汤。里里外外红透,油不浮于表面,当地人不说“地道”说“巴适”。
“郁,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来?”深棕鬈发的莱斯利问。
蒲郁看了眼腕表,“电报说今晚,不知多晚,我们不用等她,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