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想,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出身,胸无点墨又满脑子金银铜臭,到底是怎么叫她母亲那样的高门贵女郁郁而终的呢?她又是怎么狐媚男人的呢?这么一想,便彻底丢不开了。
后来陆赜知道秦舒并不会狐媚人,或许她的手段更加高明,什么也不用做,只坐在那里,闲闲地望你一眼,便觉魅惑了。
末了陆赜把那只金镶玉手镯重新拿出来:“你想知道,等我们成亲了,我再细细同你分说。”
秦舒望着那镯子,突然笑出来:“你母亲临死前叫你不要沾染我这等出身的婢女,你现在却把她的东西给我,不知她在地下知道,是否会骂你不孝?”
陆赜沉着脸站起来:“秦舒,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所谓万般皆是命命,半点不由人,对你对我都是一样的道理。”
秦舒冷笑一声,拉了被子躺下,从枕头处摸到一个秀囊,丢过去:“我困了,有什么话要警告我,等我睡饱了,再说吧。”
陆赜站在床前,见她缓缓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往外头雪地里而去。
水袖进来的时候,见地上散落着撕碎的衣衫,走到床前,便见秦舒露出的肩头还残留着深深浅浅的红痕,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当下跪下来:“姑娘,奴婢死罪!”
昨晚,秦舒吩咐她们单独在外院吃年夜饭,多喝了几杯便睡下了,不知里头的事。她见这一路出关,亲眼见陆赜对秦舒如何小意应承,不妨竟出此等事。
秦舒望着头顶杏色祥云香草帐子,淡淡道:“不怪你,只怪我自己蠢罢了。”
水袖不敢回,问:“姑娘,现在怎么办?”
秦舒吩咐她:“梳妆台上有一块儿黄玉,你拿着这块儿玉佩,去见王梦得。再然后就回北京去,不必回来了。”
水袖当下大惊:“姑娘,真的要这么做吗?”
秦舒望着那云纹发晕:“陆赜叫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对敌人手下留情,便是叫自己万劫不复。”
水袖却摇头:“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便是姑娘叫我去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如今姑娘叫我看着你去死,水袖是万万做不到的。”
秦舒态度坚决,意志不可违逆:“有置之死地的决定,便不会死。倘若真有意外,我留了一笔钱,你也知道在什么地方,珩儿就托付给你了。”
水袖知道劝不动,跪着上前来,哽咽道:“姑娘叫我走,我不敢不听。只求姑娘念着小公子,千万活着回来。”
秦舒眼前浮现出珩儿肉嘟嘟的小脸,奶声奶气的稚语,小声道:“我会的!”
第96章 我可比不得你,我还疼着呢
出了正月, 天气便热起来,陆赜在甲板上打了一套拳,便浑身出汗起来。他走进船舱里边, 在净室内一桶冷水淋下来, 无比惬意。身上套了件褚色云纹圆领袍,一边系腰带, 一边走出门口,端起一旁侍立的丫鬟托盘上的茶, 喝了一口, 问:“夫人醒了没有?”
那丫头声音跟蚊子一样小, 低头缩肩, 并不敢抬头瞧陆赜:“回大人,夫人还不曾醒, 午间端了清粥进去,夫人说待会儿起了再用。”
陆赜听了便皱眉:“糊涂,主子不肯用, 你们倒也不知道劝?”
这丫头是这船上的,见过陆赜前些日子把人拷打得血淋淋的模样, 当下吓得跪下请罪:“奴婢知罪, 奴婢知罪……”
陆赜挥挥手:“自个儿下去领罚!”他拨开一串粉色珍珠的帘子, 进了里间, 地上是猩红长毛地毯, 描着大幅盛开的牡丹, 踩上去一丁点声音也无。一旁的窗户大开着, 吹来微微的带着腥味的海风,一抹残阳斜斜地打在石榴浮雕的窗格子上,整个船舱都染了些暖橘色。
地上散落的衣衫已经被丫鬟抱了出去, 一旁黄花梨龙首架上垂着一套暗绿织金纱祥云短衫,葱绿妆花缎马面裙。
架子床一旁的小柜处放着中衣、小衣,层层叠叠的秋香色碧纱帐包得严严实实,只床边垂着美人一节赛雪皓腕。
陆赜悄声走过去,把幔帐用镂空龙凤金钩挂起来,边见秦舒侧着身子睡得正香,青丝散落在一边,肩头胸口有些微微的红痕。她一身皮肉生得极嫩,陆赜自问并未怎么用蛮力,反而自己时时忍耐,处处顾着她的感受,不过多要了一会儿,身上便青青紫紫,看着颇为吓人。
陆赜从袖子里拿出一瓶碧玉膏子,中指上沾了一点,轻轻往她肩头探去,不过一会儿便见秦舒睁开眼睛,道:“起来用过饭再睡吧!”
秦舒眼下一片青黑,脸上依旧是倦色,她把被子拉到脸上盖住,吐出三个字:“我不饿。”
陆赜把被子拉下去:“不是前日里嫌热不透气,这才换了碧纱帐么,现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你倒不嫌热了?”
他把小衣、中衣拿过来,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卷了一缕头发。秦舒不管他,偏着头继续眯了一会儿,便见他一只手掀开被子一角摸了进来,凉凉的干燥的手掌从腰间滑过,往下而去。
秦舒皱眉,踢他一脚,反而叫他捉住脚踝,倒打一耙:“我替你擦药,你反倒动手动脚起来。盖因你平日不用心进食,这才不过略动一动,就这样没精神。”
陆赜见她坐起来,气得脸色发青,不敢再逗她,替她掩了被子:“你睡吧,我不闹你了。我也不吃了,等你睡够了,晚上陪你用。”
秦舒压根不搭理他,从一旁拿了小衣、中衣穿上,就见陆赜把横架上的短衫、马面裙递过来,穿戴好,便对外面候着的丫头:“小莲!”
进来的不是小莲,是另外一个丫头,端了热水进来:“夫人!”
秦舒走去净室洗漱过了,等这丫头给自己梳头的时候,这才认出来:“小莲去哪儿了?”
那丫头低着头:“小莲没当好差,管事罚她在甲板上跪三个时辰。”
秦舒不过松松挽了一个堕马髻,随手插了一支木兰白玉簪,回头问:“小莲犯什么错了?”
陆赜寻常虽不打骂下人,却也十分严苛,但有不妥当之处,这些人便要受罚,又知秦舒心软,并不肯说原因,秦舒见状道:“叫她起来吧,甲板上那么大的风,没得叫吹坏了。”
那丫头见陆赜并不反对,当下屈膝,高兴地出了船舱。
秦舒坐在莲花方凳上,手上抹着润手的膏子,道:“也不必跟这些小姑娘计较,倘若差事办错了,说几句就得了。”
陆赜走过去,见铜镜里的她眉弯如新柳,敷了一层薄薄的珍珠粉盖住眼睛的青黑,脸颊上上了丁点儿胭脂,显出淡淡的粉色来,气色好了许多。觉得她头上太单调,往台上匣子里捡了镶红宝石璎珞金钗插在秦舒云鬓上,微微偏头,便见珠翠轻颤。
秦舒脸色未变,推开他的手,往外间来,见丫头们捧饭安著,一道道的菜鱼贯而上。陆赜跟出来,替她舀了半碗鱼头豆腐汤:“饭前先喝半碗汤,才是养生之道。”
那汤乳白色,极鲜美,秦舒慢悠悠喝了,又添了一勺,这才问:“上船已经七八日了,按理说早就应该到了,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陆赜夹了一块儿鸽子肉放在秦舒面前的青碟子里:“你多吃点,多长点儿肉,我便告诉你。”
秦舒冷冷瞧了他一眼,放了筷子,吃了口茶漱口,便往里间去。书案旁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大樽桃花,开得极艳,她坐了会儿,往砚台里倒茶磨墨,提笔写字起来。
陆赜讨了个没趣,用过饭,度量她脸色好看了些,这才往里头来。已经点了灯笼,秦舒正在灯下写字,他走过去,见那纸上的字,骨架神韵已经与自己一般无二了。他笑笑,忽然想起在桂云楼见珩儿的第一面,他指着一个字道‘大叔这个字同我娘亲写得很像’。
秦舒坐着的椅子很宽大,陆赜挤了过去,见纸上写着的是——小额银票发行概述,问:“你既不再管票号的事情,做什么还写这个?白费精神,还累得手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