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但是我们先把死者找到再说。”艾心钻进人群中,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看着有点滑稽的艾心,谢天赐揉着疲惫不堪的脸。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他,假如艾心骗了他,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呢?他没有移动半步,因为他坚信自己的舞厅不会再有死人,再说已经死了一个舞女,难道再死一个吗?这么一来生意还怎么做?
艾心则不一样,窜到这边又窜到那边,像是一只觅食的小老鼠,鬼鬼祟祟,模样极其可笑。看到艾心那认真的傻样,谢天赐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笑容,如果没有死者,他心底涌出一丝怎么整死艾心的念头。
“找到了。”艾心清脆的声音使得谢天赐触电一般扒开人群走到她身后。艾心站在一个身穿蓝灰色西装男人背后,男人软泥般趴在酒桌上,似乎是喝醉了,她指着男人说:“就是他。”
“不过是个喝醉的客人。”谢天赐起始还自我安慰,接着隐约感到事情不妙,说完跑出去想找周摩西,可是没见到人。他只能把门口的几个男侍者叫进来,让他们将客人请出去。他做事一向严谨,总不能再犯之前的错误,让那么多人知道死亡事件。尽管谢天赐还有些不相信艾心,他不得不以防万一。
舞厅回归沉寂,谢天赐走到艾心面前。艾心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那个“喝醉了”的客人,眼神在那人身上搜寻着什么。谢天赐说:“希望你没有搞错。”艾心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那个客人,客人瞬间像是一摊软泥般从座位上滑到地板上。
谢天赐吓得脸色苍白,不敢相信地问:“怎么回事?”
艾心已经趴在死者身上,鼻子不停地在嗅,像一条狗,恶心的是还打开尸体的嘴巴嗅他的口气。谢天赐不忍目睹扭过头去。尸体软绵绵的,像是没有了骨头骨架一样,到底怎么回事?他心里没有答案,觉得见鬼了。
艾心忽然浑身发抖,一只手摁住死者的胸口,开启装神弄鬼模式自问自答:“你叫章明慈,你来自轮船招商局,对吗?”
“对,对,你竟然认识我,你到底是谁?”艾心模仿着男声回答自己的问题,让在一边目睹的谢天赐啼笑皆非。
“谁杀了你?告诉我,谁杀了你?”
“血菩萨来了。”
“血菩萨到底是谁?”
“菩萨断肠,暗夜逐仇。”
“……”
艾心疯言疯语,一刻停不下来。谢天赐看不下去了,一把将艾心抓起来带出舞厅,再一把将艾心摁在舞厅外的墙壁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知道这里会死人?是不是你策划的?你是主谋,对不对?你就是血菩萨,对不对?你不是主谋的话怎么知道有人行凶?你疯疯癫癫的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个疯女人,你都快把我整疯了。”他抓狂无比,心烦意乱。艾心不停地摇头,表示这事和自己没关系,谢天赐怎么会相信呢?这一切太突然,太匪夷所思了,他的内心无法相信艾心是清白的。他还想继续拷问,然艾心浑身发抖,鼻子还流血了,见此可怜状,他松开她掏出手帕递过去:“你流鼻血了。”
艾心却使尽全力推开他,抽风似的嚷道:“我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说完疯了一般跑下楼去。
谢天赐直接愣在当场。
苏画龄冷笑一声从一隅走出来,谢天赐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再看他穿着一身恶鬼的装扮,想必早已潜入“死亡舞会”。苏画龄走到谢天赐面前,说:“我以为我能阻止,看来我太天真了。”说完走进舞厅,来到尸体前伸手拿起章明慈左手看了一眼手背,有两道血痕,且还在滴血。谢天赐低头看了一眼,血痕的形状呈逆十字,这使得他有点惊讶:“这不是那个连环杀手的标志吗?”
“不错,逆十字杀手,我追查他快两年了。”苏画龄有点落寞地说。
“这个连环杀手不是有一段时间没作案了吗?”谢天赐问。
苏画龄冷笑道:“逆十字杀手,作案手法诡异,擅长各种暗杀、毒杀,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之时会在死者左手手背刻上逆十字图案,这是一个很有特色与个性的杀手。两年来,银行家崔思久、报人陶究苏、青帮堂主杜老五、大学教授马文典等一干人,足足三十七人,均离奇死于他手下。章明慈死得悄无声息,身软如泥,毫无外伤,如同猝死,十足的逆十字风格。”
“我听你说过,逆十字杀手杀人从不会当场下手,而是提前杀人,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个章明慈想必早就被逆十字杀手给盯上了,吃下逆十字杀手为他准备的毒药。这个杀手不简单呢,只是这跟血菩萨有何关系?”谢天赐不解地说。
苏画龄长叹一声:“老谢,逆十字杀手与血菩萨有何关系,我会查一查。看你这么倒霉,屋漏偏逢连阴雨,只怕你要有血光之灾呀!近来出行,小心点吧!”
“你何时鼓捣算命这玩意?”谢天赐觉得好笑,但他认为苏画龄说得很有道理,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死亡既然已经开始,只怕就不会那么快结束。
“我是为你好,算了,不说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苏画龄说完转身而去。
望着苏画龄扬长而去的背影,谢天赐深深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血案不断,麻烦不止,他也只能靠苏画龄这位老朋友了。
百乐门门口,电影大亨季世林的儿子季自成搂着一个穿绣花旗袍的女人趔趄着走出来,女人嘴里唠唠叨叨,埋怨不断,只怪季自成喝得太多了。出来后,他还不忘扶着女人当街吐了一番。吐完之后,他找到季家的车子,指着车子叫女人扶他过去。来到车子前,他掏出钥匙毛躁地将车门打开,发现车内居然坐着一个装扮妖媚、浓妆艳丽的漂亮女人。他冲车内女人呵呵一笑,扶着他的女人来气了,骂道:“原来已经有了一只小狐狸,你个浑蛋,死一边去吧!老娘也不是没人要。”她把季自成推在车子上,气愤地跑了。季自成招手想叫回,车里淡定坐着的灵妖语笑道:“怎么?舍不得她?我比不上她吗?那女人长得不咋样,季公子口味真重。”
季自成瞄着灵妖语,觉得这女人称得上国色天香,这是遇仙女了。他这下更乐了,兴致勃勃地钻进车内。上车之后,又是一番呕吐,灵妖语笑道:“喝了不少吧?”
季自成乐呵呵地说:“哪里哪里?我还能再来两瓶。”
“行,咱们回家再喝。”灵妖语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
载着季自成来到一条幽黑小巷子,灵妖语把车停下。下车后打开后车门,坐进去。季自成左看右看,四周黑漆漆一片,立马笑道:“小骚货,这么猴急,不过,我得先撒泡尿,再把事儿给办了。”他刚想转身下车,灵妖语一把拉回:“别急,咱们先办事。”季自成笑得更猥琐了,捏了一下灵妖语的脸蛋说:“傻瓜,等我撒了尿,回来一定会让你快活。”
“我先让你快活一把!”灵妖语掏出一把小刀,锋利无比,看着寒心。灵妖语话音未落,小刀已插进了季自成的左大腿,疼得他哇哇大叫,憋着的尿也哗啦流出……
灵妖语目露凶光,季自成哆嗦着说:“姐姐,你这是劫财还是劫色?”
灵妖语笑道:“你说呢?”手里使了一下劲,小刀又进去一点,血水染红了季自成的大腿,他吓得哭了,连声哀求。将季自成折磨了一番后,灵妖语问道:“认识绿绮吗?”
季自成急忙点头,灵妖语继续问:“她死了,是你干的吗?”
季自成急忙摇头,灵妖语问:“你不是她未婚夫吗?”
季自成哆哆嗦嗦地说:“我们……我们不过是……不过是逢场作戏。”灵妖语又拧了一下小刀,季自成惨叫道:“行,行,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灵妖语这才将刀子取出。
季自成说:“她死掉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确实在一起,她好像很不开心。我第一次看到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感到很奇怪,再三逼问,她才跟我说她就要死了,说什么红莲业火,熊熊其身,凤凰泣血,菩萨断喉,像是在念咒语,吓死我了。我那时候还不相信她会死,之后看到报纸说她被杀,我才想起来她那天那么诡异是有原因的。”
“啥原因?”
“中邪了呗!她肯定是鬼上身了,说真的,这个小女人还不错,会哄人,也会体贴人,我为了娶她还跟家里闹翻了,谁知道她鬼上身,就连我也差点……”季自成没有说完,灵妖语已一拳将其打晕。走出季自成的车子,看着茫茫夜色,心想,绿绮死之前到底遇着什么事情呢?她与“血菩萨”有关联吗?为何她会说出关于“血菩萨”的诅咒?
艾心刚想躺下来睡一会儿,化验室外面突然吵了起来,吵得她脑袋发胀,她想站起来骂人,这时一个身影闯了进来。小小君跑进来一脸无辜地说:“姐,我没有拦住他。”看到是谢天赐闯入,艾心挥挥手叫小小君先出去。谢天赐走到艾心面前,他气色不大好,本想当着艾心的面发飙,但看到艾心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心头怒气突然没了,咽了咽口水说:“我也懒得和你废话,长话短说,我舞厅里的尸体到底怎么回事?”昨晚他彻夜未眠,心想着总不能老靠苏画龄,既然知道凶手的绰号,为何不亲自去查探真相呢?
“为什么要问我?”艾心知道谢天赐是为了这事来找她,她困得要死,根本不想解释,趴在桌子上就快要睡着了。谢天赐看她回答得没点力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艾心顿时回魂,打了个哈欠继续说:“死者叫章明慈,三十二岁,男性,死状全身松软如同烂泥巴,死因是因为被注射了一种叫‘软骨香’的药品,这种药品属于禁药,一般人找不到的,也许黑市上能买到。至于他为什么会死在你的舞厅里面,小妹我不知道。噢,其实他也并不是当场死亡,有人趁你们玩得正高兴把他给搬到舞厅,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将近十二个小时。”谢天赐听完之后并不是很满意,顿了顿,眼看艾心又要趴下,急问道:“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舞厅会有人死亡?”
艾心伸伸懒腰说:“我说你好烦啊!我为什么知道关你什么事?如果我说我是猜的,你会相信吗?”谢天赐知道她在敷衍,但又能怎么样?盯着艾心,想再问什么,艾心却突然拉开桌子的抽屉,拿出两支发簪,一支银色,一支翡翠色,然后同时插在乱糟糟的头发上问谢天赐:“好不好看?”
“丑死了。”谢天赐看都不看一眼说道。
艾心把翡翠色的拿掉,又问:“这样子好看吗?”
“你这丑八怪的模样,戴什么都不好看。”谢天赐气坏了。
艾心把银色的摘下来戴上翡翠色的,又问:“这样子应该还不错。”
“你存心要气死我吗?”谢天赐怒道。
“你不觉得可爱啊!看来咱们俩不是一路人。”艾心收起发簪趴在桌子上又睡过去。谢天赐怒不可遏,想再一次叫醒艾心。小小君走进来挡住他说:“谢老板,你别生气,我姐就是这样子,她白天总得好好睡上一觉。”谢天赐咬着牙,黑着脸,小小君又说:“外面有人找你,好像是你弟弟。”谢天赐这才把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跟着小小君来到研究所外面。
在法医研究所门口等着的谢天成看到谢天赐出来,招手喊道:“大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谢天赐一言难尽,问他怎么找到这里来。谢天成说:“小妹回来那么久了,你居然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提起谢祺祥,谢天赐总算想起来了,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家都忘记回去,弟弟妹妹总算是按捺不住了。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最后答应晚上回去吃饭,谢天成也没有再说什么。
午夜时分,街道上开始变得冷清起来,闷热的天气令人变得莫名烦躁。一条黑暗的小巷子内,一个风骚妩媚的女人和几个男人正靠着墙壁站着。他们嘴里抽着大烟,一个个欲仙欲死,好不快活。抽完大烟,几个男人围着女人尽情调戏,你摸我抓,女人笑嘻嘻地推挡着。几人玩得正欢心,一个影子慢慢靠近他们,影子越来越清晰,其中一个男人发觉,骂了一句:“谁?快给老子滚出来,扫了老子的兴,不想活了吗?”缓缓而出的灵妖语现身,跨着一双血红色的高跟鞋嗒嗒嗒走近他们。她今晚穿着一件短袖低领大红色旗袍,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上画着浓妆,美不可言。
见到如此妖娆动人的灵妖语,男人们声音变得和气不少,其中一个温声笑道:“哟!原来是个美人儿,这下可好了,咱们兄弟人多,女人只有一个,还担心不够分。”他说完,那伙人无一不哈哈大笑。灵妖语表情冷淡,走到几个人面前,僵着的脸朝女人看去,仔细地看了看那个落魄的女人,然后满意地笑了笑。那几个流氓相貌的男人笑嘻嘻地上来把灵妖语围起来,她不为所动,而是对那女人说:“你叫红莲?”女人不解地看着灵妖语,心想自己根本没有见过她,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那女人知道事情不对,立马教唆身边的几个男人说:“包爷,你们几个怎么了?平时对老娘毛手毛脚一个个急得像个猴子,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一个个怎么都傻了?”
几个男人被那女人一说,脸上挂不住,一个个饿虎扑食般往灵妖语身上扑来,色心一起,一拥而上,哪知灵妖语一个裙底莲花开,一招连环踢便将这几个大汉踢倒在地。连环脚,脚脚击中要害,疼得这些男人哇哇大哭,根本直不起身板来。女人看到灵妖语是个厉害角色,转身就跑。
灵妖语哪里给她逃跑的机会,看她拐进一条黑巷子里,拔腿追上去。进入巷子,女人才发现是一条死巷,无路可走,最后被灵妖语逼进一个角落。灵妖语挡住女人去路,点了一根烟,抽了几口,舒缓了一下心情。女人突然笑了几声,说道:“给我来一根。”灵妖语把整包烟都扔给她,女人哆嗦着掏出一根点燃。灵妖语没说话,两人吸着烟,最终女人发话了:“你怎么认识的我?”
“你认识东方舞厅的绿绮吗?”灵妖语问。
女人点点头,灵妖语冷笑道:“看来你就是红莲,总算是找到你了。”
“绿绮?”红莲算是明白过来,“关于绿绮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都没问你什么,你这算不算不打自招?”
“总之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红莲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坚持自己的说辞。灵妖语呵呵一笑,伸手把红莲脸上的乱发拨开,看着她美丽的脸庞说:“你也算风光过,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一个有机会嫁入豪门的舞女沦落成街头女,你甘心吗?”红莲冷哼一声说:“为了保命,我再怎么样都可以,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上海。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怎么会这么关心绿绮?”
“瞧你这话,看来你知道不少东西,早点找到你就好了。至于我和绿绮什么关系,你有空去问问绿绮吧!”灵妖语说完,红莲瞪大眼睛叫道:“绿绮不是死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相信我。”灵妖语一面笑一面将托着红莲下巴的手移到后脑勺,一把将她的脑袋摁在地上。红莲挣扎着叫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灵妖语把嘴上的香烟拿下来对着红莲的眼珠子晃了晃说:“怎么样?眼睛不打算要了吗?”
“不能说,我真不能说,说了我会死得更惨。”红莲吓得脸色惨白,泪水汪汪往外流。灵妖语也不再废话,将烟头直戳在红莲的脸蛋上,红莲惨叫。灵妖语把烟又放到嘴里吸了几口,说道:“蘸着美人血的烟,味道真不错。”
红莲喉咙变得沙哑,说道:“你到底是谁?”
灵妖语再次将火红的烟头移到红莲面前,红莲低声说:“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灵妖语冷冷地说:“你还想要这张漂亮小脸蛋的话,最好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红莲沉默了一会儿,吐了一口气说道:“行,我说了还不行吗?你确实没有说错,我是绿绮最好的朋友,也亲眼见到有人给绿绮下毒,本来想提醒绿绮的,但我被打晕了,醒过来的时候,绿绮毒发身亡,一切都晚了。我真心对不起绿绮,我本来可以救她一命。”她说到这里,泪眼婆娑,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告诉我凶手是谁。”灵妖语不大喜欢哭泣的女人。
“是个男人,个子不高,额头上长着一颗肉瘤,肉瘤形状奇怪无比,有点像是一尊菩萨,我记得他好像是……”红莲话还没有说完,一支冷箭倏忽飞来,一箭穿喉,红莲当场死亡。灵妖语回头看冷箭飞来的方向,一个深色的影子一闪即逝。灵妖语把手里的烟蒂捏灭,看着红莲死去的惨状,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