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盼颇为头痛,把脸扭向了一边。
不过,她暗暗在心中嘀咕,这宗长殊当真是刀枪不入啊,美女不行,才女也不行。他到底喜欢什么?
这个世上还有没有他喜欢的东西了。
宴会进行到中场,丽阳突然提议,让京城第一美人,柳如是献舞。
姚盼没什么异议,赏心悦目的东西,大家都爱看,那就一起看呗。
曲子一响,姚盼就知道是什么了,这是一首十分慷慨激昂的行军乐舞。
柳如是一身红衣,款款上前,向姚盼与公主跪拜。
原本,这是一支剑舞,只宫中宴会不得用剑,便以飘带代替了。柳如是手腕轻扬,腰肢款摆,力道与柔软并行。
彩带飘飘,仿佛行走在云霞之间。
可以说是美轮美奂,姚盼的手指和着鼓点,轻轻打着节拍,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她却觉得,失了些味道。
随意扫了一眼宗长殊,却见他竟一直注视着场上,杯盏搁在手上动都不动了,神色颇为凝滞。
她诧异挑眉,按理说,他不该有这等反应才对,不然她前世早就得手了。
莫非,宗长殊这等正经人,果然还是抵挡不住妖娆类型的?
还是第一美人的魅力真有这么大,柳如是,恰恰是他好的那口?
再看那红衣美人,见她不论是下腰,还是扬腿大跳,眼眸始终望向宗长殊,脉脉含情。
而宗长殊竟不躲不避,深深凝视着那舞动的身影,瞳仁如浓墨倾倒,一片晦暗。
姚盼困惑,之前这个第一美人,从不显山露水,怎么这次这么积极。
想来柳如是的目标很清晰不过了,她确实是为宗长殊而来,印证了之前姚盼的怀疑。
如今再看,这二人,是郎情妾意啊。
“甜甜回来没有?”姚盼转过头,低声询问荷荠。
荷荠点头。
姚盼手一动,耳中便传入君甜甜的密音,“殿下,属下查清楚了。柳如是,乃是丽阳长公主之人。”
姚盼在东华书院那几年,自然也学了些武艺,虽然身手不如密卫营中人,这一声传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柳如是,原来她是受丽阳公主所托,接近宗长殊。
这个姑姑,果然来意不善啊……
不过,她为何要这么做?让柳如是接近宗长殊,在他身边安插棋子?
目的是什么?
姚盼一顿,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之前的墨染……莫非也是试探……
一舞罢了,柳如是莲步轻移,含着羞怯温婉的笑意,向宗长殊走去,翩翩一礼。
轻纱款款落下,再扬起时,他的桌上凭空出现了一朵青莲。
姚盼余光瞥过,果然,丽阳公主正看向这边,脸色带着一抹探寻。
姚盼看好戏的表情一收,拍桌冷声道:
“放肆。”
满座皆惊,柳如是更是捏着裙摆,仓皇跪下。
“宗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本宫的太傅,岂容你这般无礼?”
分明恼恨的模样,姚盼像个斗狠的小动物,凶巴巴地瞪着那弱质纤纤的红衣女子。
柳如是美目含泪,咬唇看向宗长殊,希冀他为她说话。
方才,他不是很关注自己的么?
姚盼走了下去,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柳如是,直接向宗长殊发难:
“先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叉着腰,表情又凶又娇,吃味的感觉拿捏得恰到好处。宗长殊垂眼默默凝视住她,却是抿唇没有说话。
姚盼发现,他竟然在走神。
目光沉寂如同一潭死水,吸引着人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忽然靠近,薄荷香气将她整个笼罩。姚盼心脏一停,因他的手抬起,轻轻抚过了她的鬓边。
指尖冰凉,落在耳畔,像雨点:
“殿下的发乱了。”
绝对……
绝对不是错觉。
姚盼呼吸微紧,方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是那样可怕,阴暗而汹涌,像是要将她一口吞噬入腹,姚盼的半边身子都冷了。
他想杀了她?!
因为她责备了柳如是?
可是也不对啊,她调查过的,俩人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宗长殊何等冷情理智之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对她动杀心。
然而现在的宗长殊,却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变得极为陌生……
又极为熟悉。
姚盼猛地想起来。
刚才那个瞬间,他给她的感觉,不正是,前世那个铁面无私的摄政王?
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盼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快要哭了,半是装的,半是吓的。
眼眶委屈地红着,瞳孔瞬间被潮湿感所填满,像下过雨的天空,空茫清澈。宗长殊被这样一双眼看着,突然回过神来。
眼睛一眨,一丝懊悔、不解在眼底闪过,而后转成微微的困惑。
“殿下,你怎么了?”
他按住她的肩膀,语气里的关切不似作假,观察着她的表情。
姚盼咬住牙,她止不住地心惊胆战,然而同时,报复之心又在肆意地疯长,两种感情交织,让她面孔微微有些扭曲。
配合如今的情景,倒像是醋得不行。
她别开脸,故意酸溜溜地说,“柳姑娘的舞姿倾国倾城,竟把先生也迷住了呢,半天都回不了神。”
“你……”宗长殊看她这样表情,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要发笑,张口想要说话,丽阳却先出声了。
她和颜悦色地看着宗长殊说道,“宗大人,柳姑娘才貌双全,且心仪大人已久。本宫听说大人的身边,并无人侍奉,不然就让柳姑娘留在大人府中,侍奉大人吧,你看如何?”
姚盼愣了愣。
宗长殊顿时沉脸,走出几步,向丽阳长公主抱拳道:
“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宗柳两家结亲,也是陛下的意思。莫非,你想抗旨不成?”公主笑意不改,看向青年的眼神却是一片漠然。
宗长殊眼底发沉,他并不喜欢旁人安排他的事,尤其厌恶这种硬塞的。
“好了好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梨梨快过来坐,”丽阳换上了一副温和面孔,冲着姚盼招手,“你在这千挑万选的,你的先生呀,倒是先你一步了。不知梨梨可有元夫的人选啊?”
姚盼满面落寞,四下看了一眼,正巧对上墨染那张笑吟吟的俊脸。
方才,他在宴上弹了一首凤求凰,其中情意,即便是她这个不通乐理之人,都觉得感人至深。
既然送上门来,哪有拒而不受的道理?她倒想看看,这人能翻出什么风浪。
丽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指着墨染,善解人意地问道:
“梨梨,公子墨染如何?”
姚盼顿了顿,“好啊。”她笑着抬眼,俏脸上的笑容极为漂亮,吸引了不少男子的目光,可她口吻颇为随意,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一道视线向她看来,正是宗长殊。他似乎有话要说。
姚盼直接无视,揉了揉额头,起身道:“本宫有些累了,各位自便吧。”
而后大步离开。
“恭送太女殿下。”
***
姚盼行走飞快,指骨攥得咯吱作响。
方才,宗长殊将手放在她耳边的时候,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性命被拿捏在他人手中,深受威胁的窒息感。
她愤怒不已,同时也困惑得不行。明明这一世的她已经足够收敛,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他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一面。
姚盼烦躁地踢飞一颗石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等等,再等等。
她还要尽孝道,还有很多事要安排。
现下,只要她做好这个太女,不被人拿住错处,定安帝就不会放给宗长殊更大的权力,他就不会有机会摄政。
那么,宗家就能被牢牢掌握在皇室的手中,她就有机会,将这个高高在上的宗长殊,彻底打入深渊。
……
宗长殊找到姚盼的时候,她站在一株梧桐树下,鹅黄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扬。
月光勾勒她身形单薄,看起来有点孤单的样子。
宗长殊缓步靠近,姚盼转头见到是他,直接无视,挑了一条路便走。
“你躲什么?”
宗长殊立刻牢牢抓住她的手臂,沉眸敛眉。姚盼不动声色地挣了一下,挣不出。
扭过脸去,不肯说话。
他走到她的面前,见她脸色苍白,语气放软了些,一派苦口婆心:“殿下,婚姻大事,为何要如此草率?”
她赌气地站着,不肯抬头。
长长的睫毛覆下,玲珑小巧的鼻尖,慢慢泛起红色。
她闷闷地说,“哪里草率?墨染出身名门,容貌甚佳,才学兼备,我瞧着很不错哩,做我的元夫,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去宫中随便问一圈,大家肯定都是这样觉得的!”
“那你哭什么?”
姚盼狠狠地擦着眼泪,“不要你管。”
宗长殊一默,摸着她的头软言道:
“怎么能不管呢?从小到大,梨梨的心事,不是都会跟长殊哥哥说的么?难道长大了,就跟哥哥生分了?”
哄小孩哄得多了,竟是信手拈来,宗长殊有时自己想想,也觉得汗颜。
他算哪门子的哥哥?
少女闷闷的不肯搭理他。
宗长殊又哄了好几句,拿出手绢,给她温柔地擦着眼泪。姚盼方才一字一顿,哽咽地说,“哥哥如今有了美人姐姐,心中定然没了梨梨的位置,顾不上梨梨了。从今以后,还能全心全意地教导梨梨么?”
这样说着,眼神却是控诉。
宗长殊默了默,声线沉稳,“我不日便会搬进春和殿。宗府空置,不适合成婚。明日,我会向陛下拒婚。”
姚盼猛地抬头,她的眼睛也红着,像一只小兔子,可怜巴巴的,“你要怎么拒?柳太尉的千金,你要怎么拒?长殊哥哥,她那么好看,你不喜欢她么?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若有外人在场,瞧见二人,定会觉得不像师徒,倒像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小情儿。
只是,当事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不喜欢她。”
对这一点,宗长殊倒是立场坚定,只是,始终没有说明方才注目于柳如是,迟迟不肯移开视线的原因。
他安抚她道:
“我若不愿娶柳氏,陛下不会强求。”
姚盼抿了抿唇。
宗长殊俯低身子,忽然转了话头:
“想来,殿下先前说的那个妙人,便是公子墨染了?”
客居东华时,他与墨染有些交情,对此人的观感不能算有多好,故而有些忧虑。
宗长殊自己也没注意,他在跟姚盼说话时,原本放在她头顶轻抚的掌心,稳稳地压在了她的后脑——这是一种充满了掌控欲的动作。
姚盼有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他却压得更紧,热度透过他宽大的手掌传来。
“告诉我。”
姚盼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宗长殊,这是你对君上说话的态度么。”
她很不喜欢这样,故而直呼他的名姓。
语气也是冷冷的,只是她声音有些闷闷的,眼角也发红,倒有点像在撒娇。
宗长殊一愣,一股无奈之情涌上心口。
他想,他这样是有些僭越了。
于是,他压低身体,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殿下,可以告诉臣么?”
姚盼的手被他放在手心,几乎被他包裹住。
她唇一划,似笑非笑道:“哥哥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之前,哥哥不是还多番鼓动,让梨梨去挑选一个心仪之人么?现在梨梨相中了,怎么,哥哥反而不高兴了?”
“你说的心仪之人,便是墨染?”宗长殊皱眉,斟酌道,“恕臣多言,这墨染心思不纯,接近殿下恐怕别有目的。元夫的人选,殿下不如再考虑考虑。”
“不必。”姚盼将手抽出,背过身去,幽幽说道:
“实话说,我心中的人,确实不是他。”
“我也不想要他。”
“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