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个动作时,他的手好似没什么力气,一直在颤抖。
谢书盯着他苍白手背上的青筋,扫过他微红的眼尾,见他将自己揽入怀中,而后弯下脊背,将额头放在自己头顶。
他轻轻喘息着,胸腔隐约震动。谢书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喉间破碎的呻.吟。
而后他抬起头,谢书看见他唇边的血渍,一滴一滴落到地毯上,同她的血混在一起。
他抬起指尖,抚上唇角,似是不明自己怎么会吐出血来。
下属紧张地唤他,他也像是没听见。而后镇定地将女子的身体抱起,茫茫然地带她走到房内室。
他将她放在榻上,阻了人进来,为她换上干净的寝衣。
轻纱幔帐间,女子像是睡着了。
他弯了弯唇,眼睛还是红的,却没有泪,唇边血迹未干,落在苍白的肌肤上,莫名凄艳。
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到季召面前,随手拿过下属的剑,干净利落地插进季召的胸口。
叛军被诛,季淮继续做着他的皇帝。他让人将季召的头颅割下,悬在城门上。
新后在宫变中香消玉殒,新帝为她举行了葬礼,将她葬到皇陵。整个天都都在哀悼,可大臣们已经蠢蠢欲动。
他们让新帝再立后,新帝闻言笑了,什么也没说,只让人将那些提议的人推到宫门口,各自鞭笞二十。
再也没人敢提此事。
朝会结束,新帝回到承启殿。
他进到书房,拿起笔开始作画。
他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轮廓,画她细弯的眉,画她明亮的杏眼,画她粉润的樱唇,最后点了点她的梨涡。
他画她立在树上,伸手去够纸鸢。明媚的光辉下,她笑得比蜜还甜。
如此暖而耀眼,几乎到灼人眼的地步。灼得新帝双眼生疼,只能闭上。
待墨迹干涸,他拿起画,打开暗室。
谢书跟着他进去。看见他将画挂在墙上。
她见到了许多的自己,各种姿态,各种模样的自己。然最多的,重复出现的还是她站在树枝上,伸手够纸鸢的场景。
谢书又看他许久。
他的面容依旧俊美温柔,是一个温和仁善的君王,除却不愿立后,不纳妃嫔,几近完美。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新帝。
渐渐地,新帝已经不再新。他一年一年地忙于政事,亲政爱民,将所有心力都投到治理大梁上。
只偶尔会到他的书房里,温一壶茶,作上一幅画,然后再将它挂在暗室里。
暗室里已经挂不下了,跟随他许久的内侍,问他要不要建座暗室。
他看着画上的女子,良久,轻摇了头。
谢书一直跟着他。看他从温和的年轻新帝,变成内敛的儒雅君主。他的气质依旧如水,却是深沉的潭水,像是能包容一切。任何东西投进去,都是平静无波。
他已过四十,不再年轻,却依然俊美。岁月未曾损他一分一毫,风霜也没办法,只能将他打磨得愈发如玉。
时光在他身上沉淀,好似不曾离去。
可谢书知道,他终是不再年轻。
晨间,他看着铜镜里的容颜,抬手抚上鬓间的几根白发。谢书见他露出笑容,温润动人,一如往昔。
他没立后,后宫也无人。大梁一直没有储君。
大臣们终是急了,他们不再顾忌他之前的告诫,接连上奏。
这次,他未说什么。
而后次日,他领来一个孩子。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出自旁支。
他轻弯腰,在让人宣读圣旨前,笑问男孩:“孩子,朕再问你一次,你愿意为储君,担这重任吗?”
男孩答:“愿意。”
很好,他愿意。君主弯眸想着。
春去秋来,这般又是几年。期间,他一直亲手教导男孩,男孩逐渐长成少年,各方面皆很出众,对他亦是真心敬重。
某日,他让人唤来少年。
少年来时,他坐在未央宫中,这是已故皇后的寝宫。
他靠坐在美人榻上,眼尾多了几条细纹,然他转眸望来时,桃花眸波光流转,容颜俊美,只肤色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他病了。少年知道。自元淑皇后死后,他的身体便不太好,此后又是一日复一日的辛劳,至今已是油尽干枯。
且他病得不知是身体,还有心。
他的心已随元淑皇后的尸体,一同葬进皇陵。活着仅凭一口气掉着,而现在那刻气终快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