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倒不如不去见他,也不至于为难至此。萧阁摒弃掉自己混乱的念头,问温峥道:凤池如何肯定,他一定会来扬州?
其一,他虽然心术深沉、鬼把戏也忒多,但天生是张狂傲狷的性子。此番打了胜仗,却要在皇帝面前称小,心里头能耐得住?温峥深谙识人之术,不无自信地分析道:其二,瞧着那弈宫秦宴,他是个极爱享乐的,扬州自古便是名城,栅扉间的玉液满杯、画舫中的雪腴香腻难道不足以吸引他?
其三,最重要的一点。温峥看向窗外的藤木鹰架,他依旧想与主公合作接触,不然此鸟也不会飞回来了。
先生看得通透。萧阁轻叹一声,待暂时稳住酋云会那边,我便给他传书过去。
窗外的雳儿仿佛也感受到自己即将奔赴使命,得意地振了振身上越来愈宽的鹰翅。
丹桂盈盈,蜜香蕤盛,骊山层染朱秋之意,山下树木翠碧,山上已是金红一片,唯有那泉边的苍松还不改其色,傲立秋霜之中。
观凤台中懒散倚着一个身材颀长英武的少年,刚把嘴里的山楂核桃糕咽下,一张口,却又是没头没脑的话,郑迁,此前我平日里都爱干些什么?
舞鞭、熬鹰、泡汤、驯马、把玩珠宝、品鉴美食或者让琴女弹曲儿,再不就下山,去暖香阁玩个开心嗐,王爷,您想玩什么玩不到呀?郑迁掰着手指头数。
在晋西剿匪的时候,我日思夜想地想回骊山!傅弈亭烦躁地抓了抓鼻尖儿,如今倒都觉得无聊了,干什么都没兴致,这是怎么回事?
想是王爷长大了。到了建功立业的时候
傅弈亭听到他说起建功立业,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史羽生发黑又七窍流血的面庞,不禁陡生厌恶叛逆之情,其实他并未见过史羽生的死状,但他还是时不时地这样想象着,以后别再提这样的话,我再也不想掺和那些烂事了。狗屁皇帝狗屁朝廷,沾惹一下我就觉得臭气熏天!
郑迁差点被嘴里的茶呛了个半死,他发现自己根本摸不清楚小主子在想什么,原本有帝王之志的小秦王,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他试着张口劝,王爷自小便有王者之风,更肩负秦地复兴大任
打仗其实没什么意思,治理国家更是繁琐无趣。傅弈亭说起气话来毫不负责任,我爹都没了,复不复兴,也无所谓了吧?我当不当皇帝,他又看不见!
这话要让老王爷听见,估计真能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郑迁是真的无语了,但是他心思是极活的,想到一个人,嘴角便溢出了狡猾的笑容,难道王爷就任由那萧阁一统天下?
那不成!傅弈亭果然一个翻身坐起,脸上神情也变得严肃,万万不得便宜了他。上次不告而别之事,我还没跟他追究呢。他自己说着,突然想起雳儿放出去那么久,萧阁也没个动静,不禁恨的咬牙切齿。
这段时日,那伪君子绝对不会像传言那样安分,也不知道暗地里在搞什么鬼傅弈亭的势力和眼线其实还是集中在西北,对于东南部的时局,他只能打听个大概。
他为什么不传信过来,难道他真以为以己之力便能推翻大夏?傅弈亭心里嗤笑,随即又觉得沉重,他已然见过吴军的风貌,虽然数目少,却极为精锐。还有姓萧的在扬州还有深不可测的财力想到这些问题,傅弈亭仿佛又回到晋西行辕中绞尽脑汁破敌的时刻,此起彼伏的压力无形间压得他透不过气。
王爷,舅老爷来了,现在就在山下。这时林益之从山腰望楼处过来,打断了傅弈亭的思绪。
啊?傅弈亭颇感意外,转而一想据上次见面也有了两三年,不禁感慨时光飞逝,他站起身来往弈宫走,请他进云翮殿相见。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郑迁便带进来一个略带惶恐的清瘦中年人,他身材颀长挺拔,光看左边脸还是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只是右脸处一块儿铜币大小的烧伤疤痕使其有些破相,他一见傅弈亭便拜下身去,草民见过王爷。
此人正是蓝定安,傅弈亭母亲的亲哥哥。
舅父快快请起,自己家人,就不要这样多礼了。傅弈亭招呼他起来,语气中却有些疏离的淡漠。
此刻两人面对面相站,一旁的郑迁不禁有些震憾,从他们二人相似的明丽面容中,他似乎可以想象到傅弈亭母亲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一个女子。
蓝定瑛毕竟是当时轰动整个秦北的花魁,令无数富家子弟爱慕沉迷只是再往下想去,郑迁不禁有些唏嘘,他默默地退出了大殿。
第25章 却怜扬州
家里一切都好?侍女给二人倒茶,傅弈亭例行公事般地问道。
都好。多亏小王爷给家里的资助,咱从兴安离开之后便在松原置购了房产,还包下了几片林子,平日里做些皮草、老参的生意蓝定安向外边指了指,这次也拿了些上好的元参、貂皮还有牛肉干、奶豆腐此前听定瑛说,王爷小时候爱吃
舅舅费心了。这是傅弈亭第二次见到蓝定安,他其实对这个舅舅没什么感情,只有些居高临下的怜悯,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三张万两的龙头银票,这些钱你拿去,再给家里添置些东西,如果老家还有亲戚,再给他们一些,让他们好好替我娘守坟。
王爷,用不了这么多!咱现在也可以自食其力蓝定安慌得站了起来,连连推辞,现在不在北边呆着,也不用受毛子的气生活还算安稳
叫你拿着就拿着。傅弈亭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将银票塞进他手里,又问,这些日子去看过我娘了么?
刚要和王爷说起此事。蓝定安只好讪讪地坐下,毛子如今还是总在额尔古纳河附近出没,林子里也乱的很,咱便带着定瑛南下到了松原,请风水先生找了块宝地,就在松花江边上,她爱看河边儿的雾凇其实景致与老家差不离的
想象着那裹挟着厚冰的纯净河流,还有漫山遍野的琼枝玉树,傅弈亭心里突然有种无法言喻的激荡,他从未去过黑水一带,却似乎有一种血缘上的牵引,再想起自己母亲,一腔感慨又尽数化为悲凉,我是晚辈,不懂这些事情,便尽由舅父安排吧。只要母亲呆得安心就好。
两人又七七八八闲聊了一些,蓝定安便辞别了,傅弈亭给了银票出去,心里也安稳,便不再挽留。
郑迁瞧见傅弈亭心情不好,也不前来叨扰,直到晚饭时分,才吩咐厨房做了几个王爷爱吃的小菜端过去。
郑迁,你先别走。傅弈亭把他叫住,你来骊山有五年了?
郑迁一滞,忙转过头来,五六年了吧属下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傅弈亭挥手示意他坐下一同用膳,怎么没听过你说起自己家人?
郑迁先是一愣,又道:王爷也没问过啊。
傅弈亭一笑,他二人在一起就是想尽办法吃喝玩乐,还真没聊过这些,那你现在讲嘛。
郑迁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才道:属下其实是孤儿,无父无母。
傅弈亭眉棱一挑,这是怎么回事?
被仇家杀了倒也不值一提。郑迁苦笑了一声,然后我孤身一人,无家可归,便带着父母留下的剑去了少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