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这些都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罢了。”
“事实上,老容王从未想过要皇位,皇上那时何其年幼,若是他想,凭他手中的兵权,早就可以皇袍加深,皇上自小聪慧,若老容王真的包藏祸心,又如何会那般信任于他,是你们这些人自己为是的臆想,将他想象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接着清君侧的名义,指使蒋齐沟通敌国,以五万将士的性命换来了老容王上交兵权,自此再无所谓的威胁,这桩桩件件如此令人发指,你还敢口口声声说自己忠君爱国,难道不觉得可笑,这到底是为了守护主君,还是因为自古以来文臣对武将的偏见私怨,见不得武将如此势大,必要不择手段将其打压,想必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沐岚怔怔看了他半天,哑口无言,之后又坐了下来,摇了摇头“也罢,原来见卿你也不能明白于我,我只好早日去见那几位大人吧。”
他重重叹一口气“也罢,既然如此我们不谈这些,可否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与我聊聊家事?”
兰璟不答,他自顾自的道:“我尚有一事要求你。我虽然罪大恶极,我的妻女却是无辜的,希望你能向皇上求情,不要牵连她们。”
他抬起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至于荷衣,你两个自幼相识,我便将她托付给你了。”
兰璟淡淡的道:“沐夫人是我母亲的族人,我母亲不会不管的,至于荷衣,也是如此。”
沐岚笑着看向他“果然,果然,我早知荷衣对你的那点心思,只是你们晚辈的这些事,我不好出面,现在看来她是没有这个福分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看上了那位容王殿下,当真是令我吃惊。”
沐岚也许是知道自己明日便要上断头台了,所有今晚的话分外的多,对着兰璟一味的滔滔不绝“从小看你,便与旁的孩子并不一样,你虽然读书十分出挑,却不是个满口大道理的书呆子,对一些惊世骇俗之事,所持看法也往往并不相同,我那时便知道,你这孩子,将来会是个有出息的。”
“只是可惜,可惜了荷衣的一片痴心啊。”
忽然又抬头看向他“你此次苦心孤诣,也是为了她么?”
兰璟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是,也不仅仅是。”
“以大忠之名行大奸之事,我到底无法苟同,我与沐大人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想着,要争一争这世上仅存的一点公理天道。”
“自然,也是为了她。”
兰璟看着沐岚,一字一句的道:“沐大人,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是非善恶虽混淆不清,但大是大非却从不会出错,你我不过须臾百年寿命,千百年的时间过去,青史之上,世人心中,一切自有分辨。”
“沐大人好走,兰璟这就告辞了。”
行刑这日天气极阴,像是要滴出水来,监斩官正是大理寺丞严大人,他端坐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时辰。
百姓早就将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头攒动中,一个红衣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无论如何拥挤,她的周围,却始终无人靠近。
谢春秋看着刑台上跪着的沐岚,眸子一片沉沉的暗色。
她听着周围百姓对沐岚的讨伐,都道此人是个乱臣贼子,是叛国贼,这样死都是便宜他了,恨不能将他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一介文臣当众斩首,可以算得上是身败名裂,死后也是声名狼藉,可见皇上的确是痛恨于他了。
不一会儿时辰已到,监斩官抽出行刑令,掷到地上,令牌刚一落地,伴随的是监斩官中气十足的一声“斩!”
刽子手高高举起雪亮大刀,之后向下砍去。
血迹飞溅,人头滚落在地,百姓中不由自处的发出一声声呐喊“杀的好!杀的好!”
听起来十分的大快人心。
这时天上一声巨雷,阴云翻滚,百姓们见此纷纷散去,回家照看孩子,整点家务,刑场周围,渐渐只剩她一个人。
大雨骤然落了下来,谢春秋的头上适时的撑起一把纸伞。
倾盆的雨水将刑台上的血迹冲刷而去,似乎人间所有的罪孽,都可以随着鲜血被洗清,围观者各回各家,各有各的生活,想来也不过茶余饭后一句谈资,但是那些被碾碎在诡谲阴谋的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有人揽住她的肩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过几日,我同你一起去拜祭容王殿下吧。”
谢春秋慢慢的点头,心中却想,她爹若是真的知道此事,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他这一生拙于谋身,生前身后名,全然不放在心上,但若是知道那五万士兵,都是死在了自己人的阴谋之中,不知该是何等的心碎。
善恶忠奸,其实不过四个字而已,身处其中并为之挣扎过的人,才懂得各种苦楚滋味。
谢春秋站在漫天的雨声中,撑开的纸伞下,看着那混入雨水的血迹,四下哗然,她的声音却那般清晰。
“兰璟,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后来替我起名谢春秋么?”
一道惊雷乍起,谢春秋道:“他说,问心无愧,春秋自知。”
第四十五章
原本兰璟说要同她一起拜祭老容王,最后却未能成行。
谢春秋生了一场大病。
从刑场回来后,整个人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碧玺简直心急如焚,她家王爷虽然偏瘦,但一向很少生病,这病没有缘由,却来势汹汹,她连夜发起了高热,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血色,整个人神志不清的躺在那里,只剩眉尾的一颗殷红小痣,像是渗出的一滴血。
宫中御医被皇上派到府上,几个人凑在那里嘀嘀咕咕,都说殿下这病来的蹊跷,不是伤寒,也没有旧疾,实在令人无从着手,商量过后开出了药方,几贴药下去,却依然不见成效。
而兰璟坐在谢春秋的病床边上,看着她这般模样,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那里,是人间最鲜活跳动的一抹颜色,纵使世人诽谤,也依旧如故,他第一次看见谢春秋这样毫无生气的模样,静静的躺在那里,不说不笑也不闹。
她也不过十九岁,再是生性豁达,再是老王爷教导有方,经历了这样的事,大概也会对这世间无比失望吧。
兰璟觉得自己心像是被病床上的人攥在手中捏紧了,疼的厉害。
三日过后皇上和太后也一同过来了,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看到兰璟也并未说些什么,只是转头去吩咐太医务必要将容王殿下医治妥当。
太后的样子瞧着颇为心疼,直拿帕子抹眼泪。
而兰璟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她身边陪着,几乎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从前恨不能将这个人藏起来,不让她受半点伤害,眼下也只剩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