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恩思义殿是正儿八经的宫殿,不是大户人家的院子。皇后二十多年前省亲时修建而成,后来连圣上都住过。
既然是宫殿,这地方自然不同凡响。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具摆设是傅锦仪东拼西凑而来,颜色木料款式都不相同,一眼看上去就是暴发户家里的便宜货。而其余的亭台楼阁、庙宇屋瓦、牌匾字画之类,无不是皇族的赏赐,那房顶的琉璃瓦随便揭下来一块都价值连城。
林氏抬头怔怔地望着内室门头上的“中正仁和”四个大字,半晌终于道:“似乎是先帝的笔迹,多少年的旧东西了。”
傅锦仪细细瞧着,分辨了许久才道:“是当初老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先帝赏赐的吧?”
林氏疲惫地闭上眼睛,声色中透出莫名的感慨:“是啊,如果老国公爷还在,他一定不会允许徐家的子孙这般作践祖上的名声……”
眼睁睁瞧着顾恩思义殿的恢弘壮丽,和那么多熟悉而陌生的物件,林氏不再挣扎了。
“母亲,当初徐家将您赶出家门,这里头的贵重的摆设都被陆续地搬走了,媳妇没有办法,先在外头买了几样给您急用。”傅锦仪觑着她的脸色道:“您先用着,日后媳妇再给您换好的。您喜欢用什么、吃什么、穿什么,随意吩咐媳妇就好。”
林氏摆了摆手。
“都是身外之物而已。我多年礼佛,早就心如死灰,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她淡淡说着,头顶房梁上高悬着的东海夜明珠散发出如皓月一般的柔润荧光,清凌凌洒在她清瘦的面颊上。
当初她也是在这儿住过几年的。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国公爷虽然是个武夫,却心地单纯、为人正直。国公爷曾跪下对她说,一辈子不纳妾,不沾花,一辈子以她为先。
在这个地方,国公爷将她伺候地妥妥帖帖,吃穿用度不必说,丈夫体贴,婆家显赫,周遭没有人是不捧着她、敬着她的。就算宫里新做了皇后的大姑子,日子都不如她。
她在青灯古佛面前供奉了十多年了,但那些华贵而美丽的记忆却永远不会磨灭。她记得丈夫在她发髻上插上的那支七尾凤凰金步摇上熠熠生辉的红宝石,记得皇室赏赐下来、随后又率先被送到她面前的一整箱子的双面苏绣,记得她有孕时皇后专程前来道贺赐给她的那棵足有一人高的价值连城的珊瑚树,她还记得,这正殿里悬挂的夜明珠是徐家大老爷从苗疆的皇室中得到的。
徐家本想献给皇室,唯有她说了一句“从前没见过这样晶莹的东珠”,便被丈夫拦了下来,笑嘻嘻给捧给她。
如今这些东西都被搬得一干二净了。首饰匣子里空空如也,一应摆设珍玩都被陆续搬走,唯有头顶的夜明珠,因当初镶嵌的时候是请了倭国的能工巧匠,后头怎么也敲不下来,只能不了了之。
傅锦仪看着辉煌华美的墙壁和宫柱,再看看这几天自己四处采买过来的乱七八糟的家具,心里也颇有些感叹。
昔日繁华,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母亲,您身份尊贵,我再也不会让您受委屈了。”傅锦仪忍不住握着林氏的手腕道:“您喜欢礼佛,我就将这正殿设为神龛,请最德高望重的师父前来为您讲经,请价值连城的佛祖舍利、肉身菩萨等佛家至宝给您供奉。若是您不喜欢铺张,咱们不请高僧也行,您想怎样,就怎样,我都依着您……”
话没说完,林氏一点点抽出了自己的手。
傅锦仪的眼角就开始抽搐,心里拔凉一片——好不容易说出了一长串暖心窝子的话,结果林氏迎头又浇了她一盆冷水。
额,老话说得不错,婆婆是最难伺候的。
“母亲,儿媳……又说错什么了?”她满脸尴尬地问道。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拖累了你。”林氏淡淡道:“你只想着让我过的好,让我不受委屈,但你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吗?我身为你的婆母,想要教导你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但你始终不懂得。我此前就想着好生教你,可惜没有机会。如今有了说话的地方,我必得把你教得妥妥帖帖,让你改改这愚蠢无知不计后果的性子!”
傅锦仪被骂得抬不起头。
她忘了,林氏家里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祖上全是清一色的翰林。跟这种婆母打交道,就要时刻做好被说教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