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唐兢而言,他在京中为官多年,哪里会看不透元康帝这次旨意中的意思,只是自己身为臣子不便多说罢了。不过,即便自己真的看透了这些,却也没有办法避过了这次的事情。且不说他本就是这种倔强耿直的性子,就说他这等卑微的官职,在京都这个高官贵族遍地的地方,他又能怎么办呢?退一万步讲,奥良城中不愿意送了自己十几岁女儿进宫的官员大有人在,可若他们都想办法规避了这次的事情,那负责筛选的官员有可能卖自己这个京中小官儿面子吗?
自己本就因为当初的耿直性子,才会一直得不到升迁的机会,总是处在京都官吏的底层位置。而这次,想必京中那些真正看自己不顺眼的官员,不趁机破坏了自己女儿的事情已经不易,又怎么敢奢求他们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他家女儿呢?
自从那一日在衙门中收到了已经下达的旨意,唐兢的脸色就再没有好过半分。每天他都是沉着一张脸,整个人也不发一语,看人的眼神也充满了焦虑与忧愁。而这些事情唐兢的夫人莫氏自然也看的清楚,却也不敢在女儿面前多说了什么,只等到女儿唐玉儿不在时,才会劝上唐兢几句。
不过,夫妻二人也心中清楚得很,纵然他们再为自己宽心,也不太可能逃得过这次的旨意。而不过才十四岁的唐玉儿也恰好满足了选秀女子最低的年岁,这不是让他们连最后拒绝的机会都断绝了吗?眼看着选秀的日期逐渐临近,唐兢夫妇二人也曾经打算草草为女儿定一门亲事,也好为之后官府上门登记寻个借口。
可只要一想到钦傲对待儿女婚姻的处理办法,唐兢才刚刚下的决心一下子就失去了坚持的动力,他与夫人莫氏可不敢草草订下了女儿后半辈子的事情。别看钦傲最为注重礼节,却也让这种事情变得最为繁琐,总让人有一种结亲容易退亲难的感觉。
若非如此,恐怕在听闻元康帝的这次选秀决定的时候,京中那些不愿意送女儿入宫的人家,大抵上都会迅速缔结一门亲事吧!到头来,也不过就是在选秀过后,再解除婚事如此而已!
本就因为这件事情而心烦不已,这一日在唐兢回到家中用午饭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儿唐玉儿有些不太对劲儿了。
只见在唐家的饭厅之中,唐玉儿本人正有一口没一口地扒拉着碗中的碧色粳米饭,整个人都显得没精打采,失去了原本的活力似的。要知道,唐玉儿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这时候的女孩子正是活泼开朗的年岁,也不必去为了自己的将来而忧愁的时候。那自己的女儿又为何会有了如此变化呢?
“玉儿,吃饭要有个吃饭的样子,从前教你的,都忘了吗?”看到女儿如此的举止,唐兢忍不住指出了女儿的不对之处,却也让夫人莫氏更加注意了唐玉儿的行为。而唐兢的严厉声音传到唐玉儿耳中的时候,过了一阵子,唐玉儿才反应过来,低下头来认了个错,这才规规矩矩地用起午饭来。
待午饭结束,唐玉儿便匆匆告别了自己的父母,带着贴身丫鬟红鸳直接离开了饭厅。而她那等匆忙的行为在自己父母眼中,恐怕暴露的信息并非一星半点儿,而对此情况,莫氏显然也表现得更为在意了几分。
“老爷,您也别这么说了玉儿,她自从知道了选秀的时候,整天也没个笑模样儿的,妾身看着是真的心疼的慌!”一边说着,莫氏一边来到了唐兢的身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捶着唐兢的肩膀。虽说这也是莫氏多年的习惯了,可最近因为选秀的时候,这些多年的习惯也变得不再用心了一般。
言罢,莫氏甚至垂下了眼睑,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表达着自己的忧心,也是为自己没有办法帮到自己的夫君与女儿,感到了深深的自责与内疚!
身为唐玉儿母亲的莫氏尚且如此,唐兢这个父亲心中,又何尝不是这么个滋味呢?他紧抿着嘴唇,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极为挫败且落寞,就连伸出手来拍打莫氏小臂的动作,都做得有些微妙让人感到甚是无力!
“我又哪里不知道玉儿的心思!只是……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唐兢再也没有说出些什么,只是看着女儿方才消失的院门处,久久没有挪开了视线。
在这一刻,唐家没有一个人因为元康帝要选秀的事情,而感到真正的兴奋与喜悦,反而让一片乌云彻底笼罩在了唐家上空。一旦真的到选秀当天,让宫中的宫人带走了唐玉儿,那对于唐兢与莫氏而言才是最大的打击!
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别说是唐玉儿这个十几岁的少女了,即便是三五岁的京都孩童也知道些许。而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有,京都中的孩童会认为入宫之后便没了自由,而对于唐玉儿而言,一旦入宫不仅是自由,就是自己的一辈子都要葬送在这座红墙黄瓦的高大牢笼之中。
她与那些一味想着攀龙附凤的女子不同,即便她的父亲只是个京中小官儿,可她自己向往的却是自己父母那般的相处之道。纵然在钦傲,男人三妻四妾并不是不可能,可若真的是真心以对,想必就如同自己父母那般相濡以沫才是个正经吧!
与一生荣华富贵相比,唐玉儿不愿去争抢了这些,也不愿让自己的一生都伴随着争抢、示威、勾心斗角。与这些相比,她更希望自己的一生,可以是一屋二人,三餐四季,仅此而已!这样虽然平淡,却也让人觉得莫名的欢欣,因为跌宕起伏固然让人印象深刻,可平淡如水才是一辈子最为向往且最为常见的方式不是吗?
在唐玉儿看来,如果自己今后的生活真的与选秀挂了勾,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像如今这般,就连自在地呼吸都会变成奢望。整个人都活在那座四方的牢笼之中,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路匆匆疾行的唐玉儿俨然已经忘记了跟在后头的红鸳,只自己一味地往前走着,而思绪则早就随着有些刺骨的寒风飘到了远方。
后头的红鸳到最后实在是跟不上了唐玉儿的脚步,只能吃力地追赶着她家小姐的步伐,同时开口求饶道:“小姐你慢一点,这几日天气不好,你可别走得太急摔到了!”
直到红鸳的声音穿过了唐玉儿的耳膜,她这才回神惊觉,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从饭厅走回了自己的卧房前。她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而后才强行镇定下来同身后已经气喘吁吁的红鸳吩咐到,“你先下去吧!我想在屋中自己待一会儿!”
而后,唐玉儿便不再理会红鸳在身后的询问,自己一头扎进了屋中,伴随着房门的关闭而隔绝了屋外所有的声音。
在进入卧房之后,唐玉儿整个人都变得情绪更加不稳,她不再强行压抑自己的情绪,直接进入了内室拿出了自己一直藏在枕下的一只荷包。看着手中那个针脚笨拙的荷包,唐玉儿只能恨恨地砸了两下绣床上的锦被,却再没了别的办法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
“小姐?小姐?小姐你开门啊!别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奴婢……奴婢真的不放心!”
就在唐玉儿看着手中那个荷包出神的时候,便听到了门外自己的贴身侍女红鸳的声音,而且听她的声音似乎还很是担心似的。无奈之下,唐玉儿只能匆忙收起了那只荷包,在铜镜之中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庞,确定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后,这才径直朝着房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