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姓仵作被县官如此喝责之后,也不再开口说什么,只是将气憋在了肚子中,愤愤地叹了一口气之后直接走出了后堂。而自己手中一直捏着的那张宣纸也被他掷在了身旁的方桌上,只是宣纸并没有什么重量,被他这般重重的一拍,反而是飘飘忽忽到了地上,而上头的字迹也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只见那张雪白的宣纸上用着工整的字体写着一行字,最上头的称呼则是“宋仁”,也就是这个年岁已经很大的县官的名讳了!
“京临县县属宋仁,老夫听闻昨日余所属辖地偶发命案,其实属哀哉!盖因老夫管教下人不严,所属五六小厮者,携三五粗使之婢入其境焉。其众多携府中金贵之物,即已派府兵取回,望县者多闻世事,明察秋毫,还老夫一太平景象!望三思!”
“你说说这个人,韩家那是咱们能得罪的起的吗?他想要查下去,也别拉上别人跟他垫背啊!”眼瞧着元姓仵作愤愤出了后堂,宋大人则是一脸的怨怼,似乎很是看不惯他那种态度。口中不仅不住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手中的动作更是做得有辱斯文,配不得宋仁如此的官家身份。而他身旁的主簿却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那张宣纸,将其妥善安置后,便不再有任何言语。
因为主簿深知宋仁的性格,一旦是他所唾弃的,那么下属必然要跟着一起抵制。若是他想要做成的,其下属必须要率先领会了他的用意,假使有人不能顺其心意办事,那后头要吃的苦还有的受!只是主簿不明白,假如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倒也能够理解了其愤世嫉俗、嫉恶如仇的性格。可方才那位元姓仵作都已经年过三旬,按理说也该是个稳重的性子了,怎么今日倒同他们唱起反调来了?
这张宣纸其实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公文,说白了也不过就是韩梧信这个一朝的丞相,以私人的名义写给宋仁的一封短书罢了。倒是里头的内容,说是问候并不见多亲切,说是命令却也透着股子随意。一旦真的将这件事情捅了上去,韩梧信的这封信根本就不可能当做证据呈交上去。信中一来没有标明书信的来意,二者也没有什么强硬的手段指示。就算有人肯闹着掉脑袋的危险去告发了韩梧信,到头来也不过是给自己断了前程,再也见不得天日了!
单看信的内容,韩梧信也只间接表示了,这些人都是府上的小厮或者粗使婢女。而他们并不是因为什么公事外出,反倒是偷跑了出来,想要到地方上耀武扬威的!更有甚者,还偷拿了韩家的财物以供他们挥霍之用。而信的最后也说明了,韩梧信已经派了府中的府兵前去寻找,并且已经找回了丢失的财物。如此言说,那用意也是有着强烈的暗示意味的。与其说什么韩家派人追回了失窃之物,倒不如说是韩家的府兵在拿回财物之后,还将这些逃跑的仆婢一一处决来得清晰。
“你去告诉小元子,他要是不想再在府衙老老实实当个仵作,就滚回他乡下老家去!”许是真的到了气头上,宋仁气呼呼地同主簿吩咐着,就连主簿的名字都不曾叫出,可见其气愤的程度有多深了。言罢,宋仁再次坐回了自己方才的位置,整个人的精神头都显得越发不济了!
“老爷,老爷!您可千万别动气!小元子许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都赶在一起了,他哪敢同您叫板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放这小子一马吧!”纵然主簿素来是个不管他人闲事的性子,可一想到仵作家的一双儿女,和两位老人,他还是不自觉地心软起来,想要替他保住这宝贵的一口饭。
再者说,自己家的婆娘也与仵作家的婆娘交好,若是这个时候自己不帮着说一嘴,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出于这种想法,主簿难得替旁人开口求情,不过,他也知道如今京临县的处境。放眼整个府衙之中,真正算得上勤勤恳恳做事的,也就只有仵作一人了!倘若真的将他给轰走了,那整个府衙也就没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人才。到时候县中真的出了事情,难不成还要他们舔着脸去城中请了郎中来验尸不成?说出来岂不是会笑掉了旁人的大牙,让整个府衙都失了面子嘛!
而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因为主簿看的明白,宋仁只是觉得自己的面子上过不去,这才说出了这等言语。只要有人能够给他一个台阶下,想必他也不会抓着这件事情不放,真就让小元子回家喝了西北风!只要自己这个时候替仵作说了一句话,回头不仅是小元子念着自己的好儿,就连宋仁也会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了他的难处,从而高看自己几分!
“他……他!”宋仁本还想再表现得愤慨一些,可转过头来一想,若真的自己演过头了,主簿拦不住自己,那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想到此处,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表现得气愤不已,“他”了半天,也没有再多说出来一个字。反倒是主簿一再阻拦着他的动作,将这件事情给妥了过去,没有再让其继续向着恶劣的方向发展。
京临县由于靠近京都奥良城,所以民风淳朴、治安也是极好,从没有发生过什么十分恶劣的事情。只是今日在客栈中发生的这起命案,已经成为了京临县民众们所关心的焦点。若是一般的杀人抢劫之类的案件,倒也说不上什么惊恐之事;只是这一出手就是八条人命,如此重大的案情别说是京临县这个小县城了,就是钦傲各个大的省城,也绝对没有发生过这般情状的案件。因为这些原因叠加在了一起,反倒是促使民众们更加关注此事,一天到晚的闹市街道上议论的也都是有关于这件八命案的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咱们县城外头的那间客栈,昨儿个夜里出了大事儿了!死了八个呢,八个!”
距离府衙不远处的闹市中,一个卖着钗环的大娘略显神秘地同一旁的娘子言语着。瞧着她的那副神情,倒像是个亲身经历者一般,就连言语动作都让人脊背发凉。
“什么?八个?灭门吗?这凶手也太残忍了!”一听到大娘口中的数字,正在挑选着一旁摊位上布料的嫂子赶紧直起身来,一脸惊讶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任谁听了这种事情,第一反应都会是这些死者必定是一家人,或是仇杀致死、或是强盗灭门之类的!
“哪儿啊!听说是偷跑出来的大户人家的奴婢,有男有女的,年岁都是正当年的呢!”大娘似乎找到了一个知音,一边招呼着自己摊位上的生意,一边略作神秘地讲出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毕竟,这件事在整个县城都要传开了,什么版本的言辞都有,她这种也是听旁人说来的也就是了!
“偷跑出来的?哼!若是好人家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定是这些人手脚不干净,这才遭了报应吧!”联想到自己曾经碰到过的那些大户人家的仆婢,皆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只要一想到这些,那位嫂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话的语气都显得越发刻薄了,眉眼间的不屑也流露了出来!
“谁说不是呢,要是正经人家的女子,谁会同那些小厮们一起厮混,还一路跑到了这边儿呢?”那婆子立刻认同着这人的言语,手上虽然不停地摆弄着自己摊位上的首饰,这嘴也是没个清闲的时候。而且,她眼中的鄙夷也越来越严重,似乎对于在大户人家做工的那些人并没什么好感。
“你们两个还说这事儿呢?没听官府说嘛,这案子已经有定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