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的布置很简洁,一张小案,一个蒲团,外加一个书柜和一些文房四宝,除此之外,再无她物。
此时蒲团上正坐着一个年纪大概在六七十岁左右的比丘尼,正伏在案上抄写着经文。
听到脚步声,比丘尼抬头,秦风顿时就是一惊。
瘦!
这就是秦风的第一感受,而且不是一般的瘦,就如同一具骷髅上面蒙了一层人皮而已。
如果秦风的记忆没有问题的话,这比丘尼的法号应该叫智仙。
这个法号别说在后世,哪怕如今这个年头都算不上出名,但传说杨坚自出生以后就跟在她的身边,长达十三年之久。
大隋如今崇佛,甚至杨坚自称为菩萨天子都和这位脱不了关系。
智仙目光扫过秦风等人,示意小沙弥搬过三个蒲团来,淡然道:“你们且坐。”
三人恭恭敬敬地坐下以后,杨广开口道:“阿阇犁,父皇心中一直挂念着您,不如随我到宫里去住吧?”
阿阇犁是梵语,意为导师,这是杨坚对智仙的称呼,作为杨坚的儿子,杨广也自然而然地继承了过来。
智仙抬起头,不过却没看杨广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秦风,开口道:“富贵不过是浮云罢了,自从武帝灭佛以后,我就没走出过大兴善寺一步,外面哪有这里清静?”
除了梁武帝之外,北周武帝也曾灭佛,当年正是杨坚冒险把智仙藏在自己的府上才让她躲过一劫。
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杨广并没有再劝,而是伸手指着秦风道:“阿阇犁,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秦风,字子玉。”
“斗酒之后诗百篇,我已经听说过了,那些诗做得是极好的,只是却不像出自一个少年郎之口。”
秦风有点心虚,在南陈的时候他喝醉了,完全是记得什么就往外说什么,大部分诗词确实不适合他如今这个年纪,旁人或许会用天才来解释,但在这位的面前,他好像不着寸缕一般,被人看了一个通透。
“家父早亡,又获罪在身,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勉强解释了一句,智仙不置可否,而是一直打量着他,半晌才道:“我本出家之人,本不该关心国事,可与陛下有缘,便多嘴问上一句。”
“你以为,开科取士如何,儒家有如何?”
秦风为难了,这个题目不小,最重要的是,这位连杨坚都得称上一句导师,可见不是那等只关心佛门这一亩三分地的出家人,自己但凡有一句话不对,会不会...
糊弄过去?
打定主意的秦风正准备开口,却见智仙正盯着自己,双眼不复之前的浑浊,反而透出一阵能够看透人心的精明。
糊弄不过去!
虽然智仙没有开口,但秦风从心底产生了这么一种感觉,只能开口道:“科举乃善政,千年之后依旧不会过时,推行科举势在必行,遏制世家也必须要做,但儒家...”
说到这,秦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定道:“儒家独大,从董仲舒上天人三策,汉武帝罢黜百家开始,儒家就在想方设法排斥其他。当然,儒家其实也从法家、佛道两门吸收了不少的东西,但在我看来,儒家只可用于熏陶人性,经世致用,呵!”
秦风话没说完,但最后那个呵字,就是傻子都能听出他的不屑。
不过秦风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而是继续道:“推行科举,取士必然会以儒家为主,这无可挽回,但为了做官,苦读经义学出来的只会是一群书呆子,除了之乎者也之外,他们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和今日的太学生将没有任何区别。运气好的当了官,全家跟着升天,可他们有什么本事,是能上扶帝王,还是下安黎庶?”
此时此刻,秦风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抬起头来直视智仙,问道:“敢问居士,家国之重托,这等学问,这等学子可当得?”
刘婉婷感觉自己身体已经彻底软了,如果不是伸手抓着秦风的后襟,说不定整个人会瘫倒在地。她攥着秦风的衣衫,希望自家夫君能够赶快停止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
杨广同样被惊呆了,他此时脑海中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得说多少好话才能让智仙不在自己的父皇面前说秦风大逆不道之类的话。
智仙呆呆地看着秦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气氛很尴尬,就在杨广抓耳挠腮,想着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智仙突然笑了,笑得很畅快。
“哈哈哈...”
苍老的笑声延绵了许久,就在秦风等三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智仙止住了笑声,摇头道:“有趣,有趣。”
不是有罪就好。
三个人全都松了一口气,秦风连忙道:“居士目光深远,小子年幼,贻笑大方之家了。”
挥挥手,智仙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面容,淡然道:“你等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