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奉在那儿吧,到时候我再去……”孙施惠犹豫了下,顺着阿秋他们信佛人的口吻,“请。”
再有就是白事的解秽酒。也得提前约办好。
孙施惠答阿秋的话,“这是年前就和老罗定好的。他哪怕红白事撞了,也会替我忙这里。”
剩下的都是些拿钱办的事,孙施惠叮咛阿秋,“你照旧签帐,不能签的就找汪盐拿。”
说完这些,沙发上的人略坐了坐,便起身去爷爷院里了。
这里停了中央空调,全靠不断化水的冰来纳凉。
孙施惠在边上的圆杌凳上坐着,床上的人微微阖眼,嘴半张着,出气比进气的动静大。富芸芸要喊床上的人睁眼,施惠摆手,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陪坐了许久。
富芸芸也沉默了许久,终究不伦不类的祖孙俩话起家常来,“你和金锡一点不像。”
孙施惠抬眼看这位祖母,她俨然年纪到了,但谈吐眉眼还脱不掉稚气的旧式小姐,再听她补充,“我是说模样。”
“你母亲该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大美人。”
孙施惠不置可否,“美人也迟暮了,我也记不大清爽她真正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你爷爷说,你刚来的时候一味地恋家。”
“是不习惯。”
富芸芸跟着点头,“孩子最怕的就是不习惯,等他习惯了,又一切都晚了。”
孙施惠瞥一眼目光到富芸芸脸上,只见她萧索的笑意,随即沉寂下来,在这个家,她始终局外人的自觉,哪怕孙开祥的身后事,她也从不多嘴一句。只观望床上行将就木的人,才微微叹一口气,告诉施惠,“你爷爷到时候过了头七,我就打算走了。”
施惠晦涩的面上,终究松动了些,“您这个年纪,还去哪里呢?”
富芸芸莞尔,“琅华多大,我就和你爷爷分开多少年。我早习惯一个人了。”
孙施惠面上不表,但油然地生出些唏嘘,唏嘘也许女人最大的宿命真的是遇错一个人。
贪图荣华富贵要被不齿;放弃一个她一己之力难养活的孩子要被不齿;清醒得想及时止损也要被不齿。
倒头来,头一个往她们心窝上插刀子的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訇然间,孙施惠信服了汪盐的那句话:也许她们是真的羞愧了,也一定会在人头攒动里,第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
日晒到正午,昏暗的房间里,气若游丝,施惠定定看着爷爷出神许久,才镇定出口,“琅华这个人,嘴上不说,但实实在在个花架子,被爷爷宠坏了,她不大经得住事的。汪盐也劝我,不准提这宅子分家的事,就是你们女人间更能懂口是心非吧,爷爷这一程辛苦您照料,不是您,我在外头也没这么定当。我倒是希望您能留下来,哪怕不住在孙家,我另外给您找地方。让琅华有个想头吧,不谈爱不谈恨,有个想头,人不容易消极。”
富芸芸踟蹰的目光盯望施惠。
对面人依旧吝啬不大有笑意的一张清瘦面孔,他人起身往外头去,床上的人忽而混沌地开口,喊谁的名字,“施惠……”
门口的人旋即回头,在床沿上坐下,他喊了声爷爷,靠枕上的人,良久都没睁眼,最后喃喃几声却不是他的名字了,是他的父亲,“金锡,金锡……”
他的一双儿女,一个是金,一个是玉。
可惜,终究都没什么金玉般的好下场。
7月22日,大暑。
黄历上,诸事不宜。
汪盐这天正好调休在家,也是因为爷爷一天沉重过一天。
孙施惠即便大事务上不出远门,但终究扔不开的两手忙。【看小说加qq群630809116】
汪盐干脆要他去,她拿年假抵几天。
正巧她父母那头过来探望,这半个月,汪家父母几乎隔天都来看一眼爷爷。
老爷子也全糊涂了,汪敏行问他,还识不识得他。孙开祥只恹恹地笑一声,他怎么不记得呢,春来家的小子,读书好,品相好,要你等等我们家琅华吧,你又不肯。
汪敏行把从前答复老爷子的话再搬出来,“怎么等得了啊,我等琅华长大,我都三十了。”
老爷子再问敏行,“你爸爸这一向忙得很,都不来了?”
床边的人忍泪,“是啊,忙他那些头疼脑热的病人呢。”
“治病救人会得福报的,施惠不就是得了你爸爸的济。我这还有个事要求你汪老师呢,臭小子搁在别人的班上,我怕没人勒得住他。”
汪敏行朝老爷子摇头,“不行,我管不住你家这头没笼头的马。”
“汪老师,我和你爸爸一辈子的交情,我信得过他,自然也信得过你。你就当体恤他没爷娘的缘分,也体恤我们没翁婿的缘分吧。保不齐,咱们能结别的缘呢!”
边上的陈茵闻言都跟着擦眼泪了,汪敏行不声不响地握着老爷子,几滴热泪掉在枯骨一般的手上,终究应下了这如父如友的托孤。
孙家多少日子了,脚步声轻得比落针还静。
这陡然地外面响起什么声响,风声鹤唳般地叫人心惊。
是本家三房头上,按辈分是孙施惠的叔叔,做货船生意的。之前端午,家宴上会过面的。
不知道忙匆匆出了什么事体,一路磕磕绊绊冲进来,与孙施惠同辈的那位三堂哥,莽张飞一般地说找施惠。
几发电话都没打得通。
保姆说施惠还没回来。
他冒失得要找二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