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二十板子一点水分都没有,结结实实。
荀宴的身体除最初摇晃几下,而后竟异常得稳,不动如山。
如果忽略他鬓角流下的汗水,和越来越直的唇角的话。
明日晃眼,皇帝感到荀宴脸颊那密密的汗水滚烫无比,竟几乎灼伤了他。
他心中全然不是滋味,忍不住想:当真是他做错了吗?
或许……他确实对大皇子、二皇子过于宽容了,才造就如今这种局面。
顾忌世家,顾忌皇家颜面,顾忌朝局……他被太多东西绊住了。
不破不立。皇帝闭目一瞬,内心长叹一声。
这个儿子是在教他。
片刻后,沉闷打板声停止。
足足受了二十大板,荀宴表面看起来毫无异样,但几人知道,他定走不了多少路了。
皇帝令人备了软轿,临别时对荀宴道:“毛九田此刻正在大理寺诏狱中,你想好该如何处置他了吗?”
“已想好了。”
“好。”皇帝似乎定了什么决心,沉沉道,“朕还是之前的话,无论要用他,或做其他,皆随你意。皇权特许,你无需顾忌。”
荀宴抬眸看了眼皇帝,道:“好,多谢陛下。”
儿子看起来并无怨气。皇帝又喜又涩,但他依然如此客气。
静楠迈着小短腿,风一般跑进了轿,也不敢碰荀宴,无措地换了声:“哥哥。”
“嗯。”荀宴双手无碍,便把人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还未有反应,小孩先吓了一跳,忙不安地动了动,试图放轻自己的重量,“不坐,哥哥疼。”
“不疼。”荀宴摸摸她脑袋,“乖乖坐着就好。”
这种时候,抱着小小软软的她也有种格外的安抚力量。
小孩哦了声,便不再动了。
看着这一大一小相处的模样,皇帝不忍打搅,悄然放下车帘,令人起轿。
软轿空间狭小,林琅便未入内,只身走出宫门,再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他没有同软轿一块去大理寺,而是直接回了荀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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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设有刑狱,大理寺坐落于上京西北角。比之上京繁华街道,这儿明显冷清不少。
衙署宽阔肃正,没有丝毫多余点缀。正中的獬豸石雕通体漆黑,双目有神,一支弯角锋利无比。
大理寺正卿外出办差,留两位少卿镇守。
宫中提前传了消息,二人便都未离开,闲话寥寥,等待着荀宴。
这两位大理寺少卿,一人名赵熹,年不惑,一人名周正清,年二十有八,年轻有为。
周正清与荀宴相识于一场贪污案,当时他还赞道这个少年有能力,邀他今后往大理寺任职。
没想到,人确实来了大理寺,却是以这种方式。
周正清道:“荀宴性直,肯定是因此冒犯了圣上,又得罪了陈家。”
听罢,赵熹反倒生出几分好感,他们大理寺正喜欢这样耿直的人,点头道:“我此前听过他一些事迹,少年英才不外如是。”
周正清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多时,软轿抬至大理寺内。
荀宴拒了旁人搀扶,自己慢慢走了出来。
大理寺占地过于宽广,青墙道道,铁门森严,连烈日都要避忌几分。
因此,这里比他地要清凉些,也有人道,是因为这里有不少阴魂之故。
“荀小兄。”周正清大步朝他走来,严肃的脸上流露些许笑意,“倒是……好久不见。”
知道这人在调侃自己,荀宴面不改色道:“周兄繁忙,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一见了。”
周正清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看来原本那个倔强又冷漠尖锐的少年,成长了不少。
赵熹拢袖立在一旁,见二人叙旧闲话也不打搅。
谁都看得出来,这处罚只是表面上的,若当真把荀宴当犯人,便是他们蠢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赵熹听了会儿,便开始望天。
今日浮云少,无甚意趣,他的视线不知不觉往下落了许多,随后落至一个呆呆站在旁侧的小姑娘身上。
再看脑袋,嗯,光的。
小姑娘丝毫不觉自己特殊,仰着头,专心致志地看荀宴,只不知这对话她听不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