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所以现在这样,也算是我活该,我自作自受。”
垂着头,她艰难地揭开伤疤,袒露出一个完整的血淋淋的自己。
“你,上次不是问我是不是怕了吗?其实.......我那时候没说实话,”她咬着唇,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提起俞泽远,却再也做不到冷静,没过两句,话音里便满是呜咽,“我确实怕,真的好怕。我怕他生气,他生气的时候好可怕,虽然还在笑,但是眼睛好凶,他只要一拿那双眼睛看我,我的脑子就一片空白,身体也动不了,只顾着发抖,然后这里——”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也开始哭,像个傻子一样!只会哭......”
她的牙齿陷在起皮的嘴肉里,凄凄惨惨地抹着眼泪,眼皮肿肿的,下巴发颤,口齿也不太清楚,仿佛处在崩溃的边缘。
一点也不好看。
肖景行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但他又觉得喉头很干。此刻的林静就像是一只放在桌沿上的陶瓷花瓶,半个底座露在外面,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摇摇欲坠,让人想快点把它摆到中间放好,又或者干脆手一挥,让她碎得彻底。
“不要这么说。”
他说,林静红红的眼睛便看过来。那双圆眼睛里似乎含着流不尽的水,像是湖面上颤动的月影,他一只手就可以捣碎。
肖景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间,他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正掌握着林静的命运。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好像悬在空中,兴奋得发紧。
不止一次,他不止一次地目睹过林静流泪,每一次却似乎都有不同的感受,从开始单纯的厌恶,烦躁,怜惜,到现在......
肖景行勒令自己停下。他不敢再细想了,否则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泥巴好好陶冶一下也能变成碗碟,更何况是你,”肖景行顿了下,“还是有点长进的。”
“不是的!”林静松开咬得发白的下唇,“如果我当初听了肖先生的话,立刻跟他撇清关系,昨晚也不会给你添那么大的麻烦。”
“一件小事而已,你没必要那么郑重其事。”肖景行有些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
“可是我,”她强压下眼中的泪,“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肖景行打断她。
他慢慢靠近,坐在床沿上,认真地注视着林静。
“不要总是说对不起,也不要总是说自己不行,的确,”他极郑重地说,“你现在的心理是有点问题的,但是——”
“这并不是因为你太软弱,而是因为你长期处于一段不健康的亲密关系里,所以你害怕他,发抖,爱哭,情绪失控……”
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把那只颤颤巍巍的陶器推回安稳的中心。
“这些都是非常普遍,非常正常,且只要你积极改变,或者情况再严重一点,去看看心理医生就能解决的反应,你明白吗?”
蛇类的尖牙擅长喷射致命的毒液,却对安抚宽慰一无所知。
“肖先生,”林静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你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先说清楚,”肖景行对这样的赞美,有点不适,“我不是在安慰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太好笑了,他才不是什么温柔的人。
“不嫌弃我的愚蠢和软弱,总是那么耐心,给我意见、真诚的,我却,”林静尽力想压下嗓子里矫情的哭腔,可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不信任你,怀疑你,最重要的事情......”
她打了一个哭嗝,“瞒着你。”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有,我也有,这是很正常的事,你没必要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他递去一张抽纸。
大猫笨拙地咽下喉中的毛线团,他半垂着眼放低了声音,“别哭了好不好?你的眼睛都肿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很难看......”
他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哭嗝,“我忍不住。”
“......”肖景行只能默默地把整盒抽纸放到林静的腿上。
“肖先生是不一样的。”林静望着肖景行说。极真诚的黑色,放在叁十多岁的年纪上,又傻又好笑。
肖景行厌恶傻女人,尤其是那种自诩善良的热心的,总是好心办坏事的傻女人。
嘴上惶恐道歉,没骂两句就哭,哭着说再给一次机会。好,人都会犯错,机会他给了,他收拾完烂摊子,下一次又重蹈覆辙,然后又开始哭,像是粘在嗓子眼的芦苇絮,烦。
可林静是不同的。她不会犯同样的错,甚至往往过分反省自己,将别人的不好忘得一干二净,却总是对自己过于苛责。
“林小姐......”
他真不知道她之前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究竟是被人欺负得多狠,才会把他随手的一点小恩小惠,当作救命之恩,小心翼翼地来讨他喜欢,出了一点小小的过失,就自责地跟捅破了天似的。
就算拥破了天又怎样?他扛着,补补不就好了吗?任何能补救的事都不叫事。
“总而言之!”
林静却打断他。她抽了张纸,以免眼泪弄脏了肖景行的被子,“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好。”肖景行暗自叹息,他拿林静没办法,只得认命般地接受她莫名其妙的道歉。
林静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打出滑稽的停顿。
“所以我现在要告诉你,”吸了吸鼻子,她努力平复那些莫名其妙的眼泪,“哪怕你也许听到以后,会讨厌我,会觉得我很恶心,甚至再也不理我了,就像那次我来给你送汤一样让我走,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林静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在发抖,“我的丈夫......他是个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