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样,”顾西棠敛去唇畔笑容,语气平静的说:“我一直生活在国外,八岁那年才回国,真正地见到顾家的明宝楼,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当时的震撼,那么多的古玩静静地放在那里,它们不像死物,它们仿佛有生命,又仿佛超越了生命,任岁月如何变迁,还是一成不变。”
说到这里,顾西棠问:“你听过乔休尔吗?”
林品觉得耳熟,再一想,想到了,“之前盛老爷子在英国拍下了一件康熙官窑,当时一起竞争的老头就叫乔休尔。”
“就是他,”顾西棠说:“他是我的老师,也是很有名的中国古玩收藏家,他爷爷曾经是侵华烧毁圆明园的军官之一,父亲是建国前活跃在中国走私偷渡文物的常客,我去过他的庄园,在收藏室里琳琅满目的摆了无数中国古玩,圆明园抢的,莫高窟偷的,汉唐大墓盗的,五代壁画上凿的,元明清传下来的,应有尽有,他喜欢中国古玩,觉得很美很珍贵,但他却不肯承认那些都不属于他,也不属于米国,他认为中国人无能,保护不了这些珍贵的器物,而他才是上帝选中能代替中国人拥有它们的主人。”
“放屁!”林品怒了,“他算老几!”
古往今来第一古玩收藏家乾隆皇帝,也只是短暂占有了那些古董几十年,等他死了,这些稀世奇珍还是流散各地,没有一件成为他的私人物品。
这个乔休尔以为自己比乾隆牛逼?
顾西棠说:“不止这些,还有博物馆里展出的,拍卖行叫价的,别人看着它们价值连城,我看见的是屈辱,他嘲笑我固执,可我又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希望我能留在米国,将来继承拍卖行也好,继续任教也好,总之不该回中国,中国会埋没我的能力和才华,但我拒绝了,我还是决定回国为爷爷经营明宝楼,竭尽所能让属于中国的东西留在中国,我和老师渐行渐远,我们的理念不同,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抬手,摸了摸林品的头发,微笑道,“品品,你是掮客,你可以不爱古玩,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中国的东西永远都是中国的,生于此,存于此,假如它们有生命,千万年后也将亡于此。”
“……”林品忽然有点心慌,她觉得顾西棠要把她往一条陌生的路上拉。
修长的手指梳理着漆黑的发丝,顾西棠声音轻柔得像云朵一样,“就像我们,落叶归根,走的再远也要回来。”
林品推开他的手,语气生硬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爷爷立有规矩,不和外国人做生意,再说走私是犯法的,我不会那么蠢为了钱铤而走险。”
她向来都是明哲保身的人,不沾新货,更不蹚浑水,吃的是黑白两路的人脉,做的却是光明正大的买卖,赵四说没有掮客真的干净,他可说错了,最起码,她林三口的两只手是清清白白不染尘埃。
顾西棠注视着林品,一字一句的说:“除了法律规则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是人心。”
身正影直,心坚神定。
因为顾西棠有这样的心,他才能面不改色拒绝赵四。
林品讨厌顾西棠,是实打实的讨厌,从金城第一眼看见开始,惊艳于他的风采,又厌恶他的清高自诩。
她识人鉴宝眼光独绝,看得出顾西棠与众不同,和她,和盛涛,和薛冰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们和牛鬼蛇神打交道,早已修炼成了人精,骨头缝中头发丝里都是市侩贪婪,可顾西棠不同,他的眼睛透彻不染世俗,目光深处酝酿着睿智明朗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稳坚毅。
格格不入。
就是格格不入,和她格格不入。
以前没明白,现在懂了,说了有点可笑,但却是一个无可撼动的真理——顾西棠爱国,他爱这个国家,爱这个国家的文化历史,更爱这个国家传承千百年的文物古董。
爱国这两字说的轻松,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当真正的利益诱惑摆在眼前,顾西棠依旧谈笑风生岿然不动。
林品忽然明白了,当时为什么要一股脑地冲进电梯阻止赵四的交易。
她早就看出顾西棠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嘴上多么嘲讽,心里已有了判断,她不愿意顾西棠一步走错,顾西棠那也不该一步走错。
他和古玩界的大多数站在了不同的台阶上,他站的很高,看的很远。
林品蓦然地感觉到了危机感,她甚至往床里躲了一下,眼神闪烁不定,语气飘忽不稳,“你要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个掮客,不懂也不想懂那些大道理,你不要再说了,我也不想听。”
她是个掮客,买卖的掮客,眼睛里有钱并且只有钱,倒手古玩赚取佣金,谈什么家国大义,都是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