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潮坐在了江子伟的床前,心中忽然涌动久违的亲情,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父亲。父亲虽然没有江子伟事业有成,但心气却一样高,性格要强、不肯服输,直到现在在单位被边缘化之后,依然坚信他终有一日会被领导重视,还要走向重要的工作岗位,全然不知道一拨又一拨大学生走向了社会,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不可逆转地过去了。
父亲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软弱的一面,才会像一个父亲一样无助而彷徨。大多时候,父亲像是一个君王,牢牢地掌控着家中的大权,说一不二,从不接受建议也不接受反驳。
江子伟应该比父亲还好一些,至少他早早交出了家族大权,让江安执掌了江家。但从江安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神情就可以看出,当年的江子伟,也是唯我独尊的君王作派。
越是强势的人,其实内心越孤独,在生病的时候,就越软弱。对他们来说,失去生命远没有失去权威和对市场的判断力可怕。
“和香港相比,其实国内的形势更严峻。”何潮决定以毒攻毒,心病还须心医,要让江子伟面对现实承认现实,才有可能化解心结,“从97年起,国内国企改革导致了大量的下岗潮,许多在国企干了大半辈子的职工,突然就失去了工作,对从来没有经历过市场冲击不知道市场经济是什么的他们来说,就像天塌下来一样……”
江安想要制止何潮,江阔也轻轻拉了何潮几下,他们的小动作被江子伟看在眼里,江子伟摆了摆手:“你们不要捣乱,让他说下去。他说得比你们真实,也比你们的假话新鲜。我想听真话,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江安陪笑:“爸,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
江子伟推开江安:“何潮,你接着说。”
何潮点了点头:“古往今来,凡事都逃不过一个规律——物极必反。太安逸了,就会有折腾。折腾多了,就会想安稳。开始下岗时,许多人不适应,骂天骂地骂政府,觉得政府抛弃了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在国企看报喝茶聊天混日子,浪费的是自己的青春,是拿自己独一无二最宝贵的生命去换取微薄的薪水,是对自己价值的贬低。我妈有一个同学,才是初中毕业,但因为数学好,在一家国企当了出纳。97年初下岗,开始想不通,天天闷在家里生闷气,结果大病一场。病好了自己在家看书自学会计,学完了大学数学课程,考了会计证,去了北京后,有家公司以月薪8000的高薪聘用了她。现在北京的人均工资不到800元,当年嫌弃她觉得她没用的丈夫,现在为了支持她的事业辞职了,专门去北京给她操持家务并且带小孩。”
“现在的香港遭受的金融危机,对香港的冲击确实巨大,但一家公司和一个个人一样,在时代的潮流面前,是选择顺应时代潮流还是逆流而上?顺应时代潮流,也许会度过难关,迎来新的天地。逆流而上,说不定会被大浪大潮冲击得粉身碎骨。”何潮注意到江安的不耐之色越来越浓重,而江阔却听了进去,若有所思,更让他欣慰的是江子伟,聚精会神地聆听,他就知道,他的策略奏效了,“如果将江家比喻成下岗女工,是被金融风暴打击得摇摇欲坠,在风暴中沉没,还是抛弃包袱轻装前进,重新开创一片天地?”
“你的意思是……”江子伟的眼睛亮了一亮,“江家还有生机?”
“生机是什么?就是观念。”何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大陆的西南边远之地,曾经有几个兄弟,刘氏兄弟,先养鸡,被骗后差点破产。后养鹌鹑,并且带动了超过10万户人家共同养殖。因为养殖户增加,刘氏兄弟知道饲料将会成为紧俏物资,就不再养殖鹌鹑,而是开办了饲料厂。后来又生产需求量更大的猪饲料,从此成为了中国最大的饲料集团。刘氏兄弟创造的饲料集团叫新希望。在80年代的中国,梦想比黄金珍贵。而在90年代的中国,观念比黄金珍贵。”
江子伟挣扎着坐了起来:“江家就好比是二战时的德国,曾经几乎赢得了每一场战争的胜利,但如果过不去眼前的金融危机,就是输掉了整个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