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到时, 李靖樨正站在一块校场大的空地上,手挽强弓等着他们。近看这弓得有一人高, 是神武军弓兵营目前正在使用的一种长弓,精准度高,射程能达百丈。一个女孩子能拉起来真的不易。
周围高耸的树木就像巨大的天井,将周围一切都囊括了,也包括空地中央那个面容精致但目光凶悍的小姑娘。阳光透不进来, 只能打在树冠上。她鼓起的胸膛在看到目标人物出现后,想都没想就拉起了弓。
二人不得不止步,二公主身旁仅有的一名内侍匆匆跑过来,神色紧张地往周小山手里塞了一把弓、一兜箭, 还有一支笔和一张写满字的纸, 然后又匆匆地跑回去, 仿佛是一只刚刚被恫吓受惊的小鹿。
“姓周的, 想要做本公主的驸马, 先问过我手上的箭再说。给你三次机会,拉弓还是签字!你自己看着办?”
岑杙见周小山手上东西太多,有点拿不住了, 就帮他接过箭袋和笔, 往他正看的纸上瞥了一眼,见是一张已经写好的退婚书,末尾已有李靖樨的盖印花押。看来她是要来真的了。
岑杙试图相劝, 只是尚未启口, 只听“嗖”得一声, 李靖樨的箭已朝他二人射来,两人匆匆闪避,那箭几乎擦着周小山的肩而过,“砰”得一声扎进了树木。
岑杙心惊胆战,暗忖这丫头真是胆大妄为,这箭要是射在人身上立即就是一个拇指粗的大窟窿,神仙也难就。她们皇家视人命如儿戏的作风都是一脉相承的吗?李靖梣当年如此,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如此。这都是谁教的啊,也不学点好。
“公主,请手下留情,周公子并无过错。”
姜美人还没有走,实际上她想走也走不成了,她身旁畏畏缩缩站着的正是那位想要通风报信被射掉三山帽的内侍。李靖樨现在就是一只发怒的小豹子,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人,在没达到她的目的之前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她的计划。
“哼,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妄想当本公主的驸马。这点足以判他死罪了。”
周小山闻言握紧了弓,脸现一股被羞辱的怒色。直视着场中那气势凌人的小姑娘,传说中备受皇帝宠爱的掌珠,果然刁蛮任性,飞扬跋扈,真是蛮不讲理。
“姓周的,你再不动手,本宫就不客气了,我数一二三,射伤了你,我可不负责。”
岑杙赶紧背着箭袋跑远一点,走到李靖樨面前,“二公主,您可千万别鲁莽,有事好商量。”确定周小山没跟上来,又压低声音道:“就算您不愿和西北联姻,也万不能和他们翻脸,一旦伤了周家公子,西北必然倒向北疆。请您想想皇太女殿下的处境,眼下内忧外患一大堆,切不可让她再分心照顾您这边。”
“你少拿我姐姐压我!”李靖樨忽然声色俱厉地把箭对准了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教训本宫。我姐看上你是瞎了眼,你有什么资格代她来教训我?”
岑杙连忙后退,暗忖她今天是吃了炮仗出来的,逮谁咬谁。
“说我不顾及我姐处境,你又顾及过吗?我问你,她去西南的三个月,你有关心过她吗?你有给她去过一封信吗?她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在乎过吗?她让靖柴去你家几次三番地打听你的情况,你有让他进去过吗?你闭门不见给谁脸色看?!”
她越说眸中的怒红就越盛,弓弦也拉得越来越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把箭刺进她的心脏,替她姐姐出这口恶气。
岑杙怀疑她今天根本不是来找周家茬的,是来找她算账的。胸口又炙又气又憋闷,仿佛被人用烙铁烫了似的。嗓子也气得疼,像钻了只鱼钩。好半天才压制住心里的那股不舒服,冷冷道:“我和她的事,你并不都了解。何况,我今天也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
“怎么?被我戳中痛处,不敢面对了是吗?”
得,还没完了是吧?
岑杙瞧见她握弓的手臂越来越抖,知道这是长时间撑弓快要支持不住的迹象,这么重的弓本来就是要快速上弦立即撒手放出去的,她倒好,死鸭子硬抗。
“二公主,到此为止吧,你若不想嫁给他,我有办法帮你。”说着朝她伸出手来,“听我的,不必弄成这样剑拔弩张。”
但李靖樨根本不听她,箭越绷越紧,眼里聚了一层水光,紧紧咬着唇。突然又把弓箭瞄准了周小山,赌气似的死死拉着弓不放。
“我姐姐要是知道你们做得这些事,更不会放过你们。”
岑杙现在百分百肯定她是在赌气了,她的筹码和凭仗也不过是有一个疼她到骨子里的姐姐。心肠一软,倒也说不出她的不是来。任何一个小姑娘,面对她这样的处境都会难过,何况是她这样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二公主,你相信我,我真的会帮你。”
她用最大的诚意看着她,想过去替她卸下弓,也卸下这段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紧张感,谁知刚迈出了一步,旁边一道影子突然不合时宜地扑上来,去夺李靖樨手中的弓箭。
“公主,请您千万别做傻事,皇上知道了,定会龙岩震怒的。”
是姜遹心。她疯了吗?
李靖樨高度紧张的手肘已经经不起任何震颤。岑杙心底咯噔一下,不,她没疯,她的不合时宜是有目的的。下意识地朝周小山喊:“快闪开!”
谁知周家公子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只是吃惊地看着这边。
岑杙觉出不对,突然心底一寒,猛然回头,发现那箭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再度面向了自己。只听“铮”得一声,身体随即被一道巨大的力道贯穿,猛地带到了身后四五步位置,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埋进胸口的箭尾,跌跌撞撞地跪到了地上。艰难地抬头看向李靖樨,她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手中的弓掉落,像是惊骇至极。而旁边的女人,同样做出了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但是在那虚情假意的目光背后,却暗藏着一丝杀人不见血的冷酷。
果然,她的目标是我,她想借刀杀人!
岑杙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笑得是她没有选择射杀周小山,令局面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哭得是,她也没有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浪费,完美的借刀杀人,利用李靖樨之手解决掉对她有威胁的人,从此世上就再没有了解她底细来历的人。
只是,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竟会冷酷至此。恨她至此。看来她远远低估了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分量”。
岑杙喉咙口鼻里翻涌出如潮的腥味,周围的树木似乎在成批地栽倒,像末日来临前的天塌地陷。她仰面望着天,却没有一丝阳光投射下来。她听见有人在嚎叫,“二公主杀人了,二公主杀人了!”觉得很荒诞,她想反驳,却被堵得无法喘息。
身体跌向地面的时候,有人托住了她,掌心狠狠摁住了她的胸口,大声唤她的名字。她没有任何感觉。黑暗和窒息,侵占了她的意识。将她像刍狗一般踩在脚下,她只能束手待毙。脑子中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说,岑杙啊岑杙,枉你聪明一世,没想到却在阴沟里翻船了。
“我……”
“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
黑暗里有一只手,将她紧紧握住。
“我……咳!!”她说不出话来,感觉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轻到从地上飞了起来,穿过了高高的树丛,化身一只飞鸟,往遥远的西南方向展翅飞去。
西南程家军大营。
皇太女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这日是中秋次日,营中士兵获准分批回家探亲,下午没有练兵任务,她便呆在帐中,翻阅那一遍遍快要被翻烂了的兵书和地图。只是往日过目不忘的本事今日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干脆放下书,半倚在榻上,焦急等待东宫寄来的密信和邸报。
太阳落山时方收到第一份邸报,别无他事,无非又是都察院内部纷争,赵辰等人状告岑杙冒名顶替一案的进展。这已经是六天前的事了,西南边地距京城路途遥远,就算最快的通讯也要六天。今天已经是中秋次日,不知她有没有安全过关?
突然,帐外号声齐鸣,有部下来禀报南面夷族联军趁我军分批回家探亲守备空虚之际,忽然率军前来袭营。李靖梣立即放下邸报,披挂上阵迎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