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虽是常人打扮, 但手缝间有薄茧, 显然是常年动兵刀之人。且左手新断了三根手指, 后背又被利剑刺穿,不是被仇家追杀, 就是亡命之徒。你先入城打探一下,最近有没有盗匪流寇、通缉要犯之类的,速来报我,记住, 不要打草惊蛇。”
趁着家姐在车上救人之际,蓝眼睛的小姑娘将亲信叫到一边,神神秘秘地安排任务。之后若无其事地回到车边,掀开厚重的步帘,冷眼瞧着长姐给那人包扎伤口。
那垂死之人将整个车厢都占满了。蓝阙国最珍贵的救命药水正在他身上发挥效用, 毫无血色的脸渐渐回流, 沉寂的脉搏也开始重新跳动。
小姑娘暗自嘀咕,这人也算命大,连利剑穿胸都穿不死他!她可没有那么慈悲的心肠,任由一个江湖匪类在自己手里逃出升天!
等着吧,等我抓到你的把柄, 没你好果子吃。
与此同时, 江家大宅内,李靖梣正慢慢醒来。自她昏迷后, 约莫数个时辰, 每一时辰对岑杙来说都如年般漫长。芳儿在屋里跪了一宿, 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仍拿头不管不地的触地,任谁劝都无用。顾青每隔一刻钟就进去探望一次,将情况报给外面人听。这一夜对所有人来说注定不眠。
倒是别院的吴靖柴先醒了,吐了一大口黑血,又迷迷糊糊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已至落日时分,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明亮的眸子正殷殷望着自己。
“小侯爷,你感觉如何了?”
吴靖柴感觉如在云端,气若游丝地发出一声“嗯~”
顾青托起他的后颈,在下面垫了一个枕头,又扶他躺好。然后端起药粥一勺勺喂他。
“来,张嘴。”
过了半天,嘴巴不动了,瞥见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顾青停下调羹,问他,“味道不好吗?”
半晌,那人回答了一声,“好~”
之后就扭回头,直勾勾望着床顶,似入定了似的,不言不语了。
顾青有点不放心,试探问:“小侯爷是不舒服吗?”
吴靖柴缓缓摇了摇头,虚弱道:“没事儿~~我是想,上天好像待我不薄,在我死后让我享受这般待遇。值~了~咳咳咳咳!”
顾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看他咳成那样,最终什么也没说。
李靖梣醒了已经有两三个时辰,期间先后召见越中、芳儿,又把向暝叫了进去,其余人连同李靖樨在内都不得进入。之后,一张草席裹着李州煊已经冰冷的身体悄悄从后门运出,由越中驾着马车,往城外驶去。秦谅一直留意东宫的动静,此时尾随马车出了城外,他倒想看看失去了拿捏涂家的唯一把柄,东宫会作何反应。
越中等人出城后一直往小树林走,在林中寻了一处开阔地,扒开雪丛,开始就地挖坑,欲将草席掩埋。秦谅愈发狐疑,暗中记好掩埋处的方位,怕被发现先要离开,突然听到一声非同寻常的震枝声,从顶上传下来。他猛然抬起头,正好有几下非常明显的雪落坠在他的肩上,紧接着“倏倏倏倏”的呼哨从四面八方来袭,“噗呲”“噗呲”地钻入他的皮肉。他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就见越中扔了铁锹,镇定地拍了拍手,望着他叉腰冷笑,分明已久等。
岑杙一整日心神不宁,身体昏睡过几次,每次醒来,眼皮青黛便加重几分。直到顾青告诉她,李靖梣已经走了,她整个人都愣了。
“她走了?何时走的?”
“天黑时。”
“那她……留下什么话了没有?”
“她来看过你,留下一封信。”
岑杙登时望向顾青手中的信封,顾青了然,把信封拆开,信纸铺在她面前的小桌子上,自己却并不看。信一共有两张,头一张写满了字,字字戳目。
“花卿,见字如晤,我已安好勿念。恐京中生乱,故提前返回。见字时,我已在途中。知你悬心未果,有几句话要亲说与你听。
汝生辰日,我本欲与汝穷归山林,淡苦忘悲,粗餐淡饭,终此一生。然天机营运,瞬息万变,譬如棋盘,欲求其生,反致其死,反之亦然。我有退隐之意,无奈命何。
煊儿之死,吾心固痛,然于其未尝不是解脱。人世悲苦,你我皆已尽尝。吾今日之悲,不敢尽委天数,盖因果自取,怨不尤人。惟累你至此,余心难安。倘使今日之别,复令汝得康健,吾即得慰。
汝手之患,我已过问夫人,复其八分有望,愿好生珍重,好生吃饭,好生养息。京畿之事,勿用挂心。先人有言,‘命无奈我何,方寸如虚空’。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