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看到这样的画面, 原处失神良久, 直到又一声惊雷将所有人从各自的情绪中唤醒。对面二人分开怀抱, 见雨越下越大了,李靖梣一行没带伞, 这场大雨来势十分突然,谁也没有预料到。岑杙正踟蹰着该怎么进屋,从门房到回廊也是一段不近的路。这时顾青撑着伞走了过来,云种第一个瞧见了, 友好地朝她打招呼:“顾姑娘,好久不见了。”
顾青微笑着点头回应,主动地把伞举到李靖梣面前,指指西面的回廊示意可以先把她捎过去。李靖梣揪紧手上的花灯,没有作声。岑杙见她有些犹豫, 心中了然, 帮她束了束领子,“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说着手上轻轻用力,把她推到了伞底下。
李靖梣有些不自在,不过也没有拒绝, 把花灯重新用斗篷包好, 恋恋不舍地看了岑杙一眼,跟着顾青的伞柄走了。顾青将其送到西廊上, 刚要转身去接岑杙, 听见身后传来一叠疾速的踩水声。岑杙没等到她来接, 就冒雨奔了过来。一口气奔到了廊上,一边扑打身上的雨滴,一边感慨:“哎呀,雨下的真大啊,看来你今晚是走不了了。”
李靖梣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岑杙故意淋雨的行为很是不满。岑杙没有告诉她自己舍不得让她一个人站在廊下,会让她想到孤立无援的现实写照,心里忍不住难过,一时冲动就跑了来。
顾青见岑杙跑了来,只好回头去接云种,然而经岑杙这一带头,云种觉得自己蜷缩伞底下就不够男子气概,也淋着雨跑了过来。
顾青有些无奈了,收起伞来朝岑杙比划:“看来我还是多去煮几碗姜汤吧。”
岑杙心领神会地笑笑,云种有点摸不着头脑。倒是李靖梣,默默注视着廊下的雨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仍旧下个不停,闷雷一声连着一声,愈发密集催人心弦。岑杙原本最讨厌这样的雷雨天,此刻不由庆幸这鬼天气,能够让李靖梣在此多停留一会儿。
内室里,岑杙拿一块湿毛巾默默地帮她擦过手和脸,完了捧着那只莹洁如玉的手,在掌心里落下一个吻,道:“听说,人的手指和心是相连的,刚才我亲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心动?”
李靖梣蜷了蜷自己清凉的掌心,并不抬眼看岑杙,只盯着另一只手上的花灯没完没了地看,那神情倒像在惜别一件无价珍宝。岑杙以为她还在生气,凑脸过去,“不气了,我们讲和好不好?”
“我承认昨晚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些混账话。对不起,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这样了,你,能不能就当没听过?”
李靖梣抬头直视着她那双顽皮的眼睛,“可你说得是事实。我的确在两年前就谋划好了今日。事实上,自我十六岁选择和涂家联姻伊始,就把我的身家地位和涂家绑在了一起。我不可能为了私人的感情斩断与涂家的联系,这于东宫而言是自断一臂。我永远做不到你希望的那样。所以,岑杙,你是不会喜欢和这样的我共处的,别勉强自己,为了一份感情委曲求全,不值得。你有你自己要走的路,也许,分开走对你我而言是最好的。”
岑杙脸色瞬间变了,额上的青筋跳起,双拳紧握,身子抑制不住激动地颤抖。
“你什么意思?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告诉我你要跟我分手,是因为在我和涂家之间,你已经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涂家?”
李靖梣脸色灰蒙蒙的,就如同覆了一层烟,令人看不大清楚。
“凭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希望你变成什么样?涂家算什么东西,我根本没放在眼里。你竟然为了……为了……根本不值一提的东西,就放弃我,放弃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不相信,不相信。”岑杙感觉自己要疯了,语无伦次的声音泄露了心底的恐慌、愤怒、屈辱和不甘。
李靖梣心里如同被铁针扎了一下,嘴唇泛白,仍咬咬牙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徐徐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有四年的时间可以了解你。岑杙,或者,我应该叫你岑诤才是。我已经知道你的所有过去,知道你当初为什么离开,也知道你现在为什么回来?”顿了顿,“如果你想扳倒涂家,那么,我也只能把当初你送给我的一句话奉还给你,‘此生情已断,再见即仇敌’!”
岑杙楞在了那里,感觉头有些晕,双腿似乎承受不住突然袭来的压迫感,跌跌撞撞地坐在了床沿上,凝神看着自己的脚尖,怀疑自己是在梦里,想唤自己赶快醒过来。但是时间一滴一滴地过去,她仍旧没有清醒,仍旧赤|裸裸地坐在这里,忍受着心意已决的挚爱在她心头一刀一刀地刻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李靖梣把捧了好久的兰花灯郑重地摆在旁边的几上,任它慢慢脱手,再迅速地扭开脸,“这盏花灯我本想留做个纪念,但现在不需要了,还是还给你。岑杙,我希望你能理解,对我而言感情并不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对你而言,想必亦是如此。”
泪水很快淹没了岑杙的视线,她试图从那道冷漠的背影中找出一点曾经温存的影子,可是她迅速地消失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寻寻觅觅,不知所终。
一年后。
京城繁华熙攘的西大街上行驶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新晋户部右侍郎岑杙身心俱疲地坐在马车里,手中攥着一道早朝时被今上打回来的关于削减军费开支的折子,被勒令回家好好反省。也就是说,在经过了一年又零一个月顺风顺水的京宦生涯后,她再一次被停职了。虽然这个待遇已经比她料想中的降职贬谪好太多,但心中仍憋了一股怨气,挥之不去。
马车停在岑府大门口,岑杙跳下车来,目光阴沉地盯着门前那棵笔直的老樟树,看了很久,小庄怀疑下一刻她就要拿把斧子把它拦腰砍断,但好在她最终没有这样做。
午间,岑杙在塌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干脆到院子里练剑。将那假山石劈了几块下来,她的心情才稍稍好转。这时听见大门响了,小庄和老陈都不在,她把剑收到身后,前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陌生青年,她皱了皱眉问:“你找谁?”
来人很有礼貌地朝她拘了拘手,“打搅了这位兄台,我想请问一下,北面那户人家为什么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