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君向来惜字如金,但是裴晚晚面前随时破功。
裴晚晚扁了扁嘴,显得有点委屈。
门没关,偶尔有老师从外面经过,往里不经意的瞥上一眼。
裴晚晚能感觉到那稀稀疏疏的眼神投过来的时候,扎在她的后背上,本来就已经出了汗的后心,现在更加湿热起来。
顾珩君泠冽犀利的语气,就像在训练他手底下的兵,不给一丝商榷的余地。
裴晚晚本来想说,我来大姨妈了,可是面对着他,她实在说不出口。
少女的矜持和羞涩,她也不是完全就抛却了。
骨子里的那份倔强让她不肯低头,跟他瞪视了三分钟,牙齿把下唇的印子咬深了一点。
“收到!”她立正,敬了一个漂亮的军礼,二话不说,转身小跑出了他的办公室。
看着她小跑的背影,重新拾起笔,心思却不再平伏。
就好像本来死寂的一潭水,被人撂了一颗小石子,撩起了圈圈涟漪,荡漾微澜。
不由忆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医院。
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儿,他很不喜欢,当然,来这里的原因更不喜欢。
一场严重的车祸,卷走的是活生生的命,两条。
裴锦城已经撒手去了,苏芸还有一丝薄弱的气息,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抹希冀的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抓住了他的手,“小君,晚晚就,拜托你了!”
“晚晚?”即便是在这样生离死别的时刻,他的面色也没有太大的波澜,不过也并没有抽出手来,任她那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手,握着自己。
听到他的话,似乎提醒了她什么,苏芸转过脸去,慌乱的寻找着,目光落在屋子的角落里,那个缩在窗帘里的女孩身上,“晚晚,过来!”
可女孩一动不动,仔细看过去,还看得到她发抖的双肩,就那样安静无声的蹲着,死死的咬着唇,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的方向。
“晚晚……”急促的呼唤似乎耗尽了她体内不多的力量,生命的体征在迅速流失,面色苍白的比纸还薄。
顾珩君抽出手来,迈着有力的步伐到了裴晚晚的面前,一弯腰,轻而易举的就抓住了试图往后躲的她,踢着她的后衣领,仿佛拎着一只很不听话的小动物,就这么提到了苏芸的面前,“你说吧。”
苏芸那个眼神,不舍、痛苦、挣扎、纠结,种种人世间最复杂的情感都糅杂在里面,喉头动了动,却只化成一句,“晚晚,叫小舅。”
女孩别过脸去,眼圈泛着丝丝红色,倔强的唇瓣抿起,一声不吭。
“晚……”这一声呼唤再没叫全,接着是急促的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嘴里喷涌出来,染红了白色的床单,绽开大朵大朵让人心惊的怒放的花。
裴晚晚惊转过头来,原本呆滞的神情总算有了反应,手脚开始扑腾,顾珩君的手一松,她便立刻扑了上去,哼唧了两声,呜咽的声音像是受伤小兽的低鸣。
这样的反应实在有些特别,顾珩君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当医护人员把白色的床单盖上苏芸的脸时,他轻叹一声,倾身去握裴晚晚的手,热烫的液体砸在他的手上,他微微一惊。
回想起来,他分不清当时惊的是她那无声大颗大颗滑落的泪,还是那低低浅浅的一声,似不甘似悲戚的“小舅”。
时年,顾珩君二十一岁,裴晚晚,十二岁。
他捡了一个倔强的娃娃回来,独来独往的二十一年,至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