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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2 / 2)

“……一对明代的白玉狮子,倒是正经不错。刀工粗犷,狮子神韵却足。都说‘粗大明’,明代的东西不比清代的细致,却有那么股子劲儿。狮子镇宅,景少有兴趣弄一对儿不?”胡原能在邵景行这里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这狗皮膏药一样的性格,不管别人什么样的冷屁股,他都能用热脸贴上去。而且他长得不错,邵景行总对他多几分宽容,所以就算有时碰了钉子也不在乎。

邵景行没什么精神地抬抬眼皮,瞥了胡原一眼。胡原是在古玩行里混的,时常拖着他往古玩街去,说是让他掌眼,其实就是替那些人拉生意。不过他也不拿假货来糊弄,无非就是虚报点价格,从中捞点油水,倒也并不很过分。

碧城集团做到这么大,各处的关系都要打点,也颇有些地方送礼需要点古玩之类。主要是这东西好操作,不像送钱那么打眼,所以东西要是真的,邵景行觉得合适也就买了。至于说多花点钱,那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那都是以前了。现在碧城都不是他的了,钱更没有,邵景行当然不想去:“我这宅就不用镇了。”

胡原鬼精的人,一听就知道邵景行对这个“明代白玉狮子”不感兴趣。

说起来邵景行这个人既好伺候,又不好伺候。虽然一向掏钱痛快,可东西总要合他的心意,不然就是价值连城他也不稀罕。倒是有些个合了他眼缘的东西,虽然不算贵重,他却愿意出高价。

胡原琢磨了一下最近手里的这些东西,就有了数:“说起来老王手里最近得了个东西,倒不是说多名贵,主要是他找了好几个人,硬没认出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送东西来的人说可能是舍利子,但看了半天也不能确认,还有人说是九曲珠的。就为这个,险些打起来。”

“九曲珠?”邵景行玩了这么多年,古玩行里也站站脚,眼力不敢说多好,各种奇闻秩事没少听,但眼下听见这个“九曲珠”,一时居然想不出来是什么典故:“哪儿有这么个东西?”

珍珠其实不大在古玩行里出现的。这玩艺儿有保质期,都说人老珠黄,时间久了就没了光彩,怎么也不可能出现什么杨贵妃用过的明珠,郑和下西洋捞上来的宝珠之类,就连大名鼎鼎的随侯珠,都没法保存到现如今。

没得吹,自然就没法往上贴“附加价值”,也就没人做这生意了。真能勉强吹一吹的,大概只有所谓的“夜明珠”,但其实多半就是萤石,也不怎么值钱。

因此胡原说出这个“九曲珠”来,邵景行都觉得惊讶——这有啥好吹的,一颗长得曲里拐弯的异形珍珠?也没听说历史上有过这个东西啊。

“有的!”胡原一看邵景行感兴趣,立刻来劲了,“九曲珠可是孔子见过的好东西。说是孔子在陈绝粮那会儿,陈侯拿出一颗九曲明珠,说是没法穿线,让孔子想办法。孔子也没招呢,还是遇到个采桑娘,告诉他在蚂蚁腰上系根线,让蚂蚁爬过九曲珠孔,这才算穿了珠。于是陈侯送了孔子粮米,让他离开——”

“扯,又扯……”邵景行都要听不下去了。这玩艺显然是些野史俚传,而且孔子是啥时候的人了,春秋年间的珠子拿到现在,还能看吗?再说了,就算珠子是真的吧,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啊,不就是珠子里打的眼儿多拐了几个弯吗?这有啥难的,真是哄人不要太容易。

胡原笑起来:“可不就说么。当时一说出来九曲珠,险些没把人笑死。可那人坚持说他曾经见过类似的珠子,说那个珠孔是天生的。”

邵景行觉得这简直是侮辱智商:“太瞎扯了。珍珠怎么形成的我还知道,怎么可能出现天生的九曲孔。”难道珠蚌在分泌珍珠质的时候还会记得留个眼儿出来?你怎么不说这个珠子里头钻出个寿字儿来呢。

胡原一拍大腿:“可不就是这么说的么。但是那人红头赤脸的争辩——年纪大了,大家伙都怕他犯心脏病,好说歹说才给哄走了。说起来也是这一行里有点名头的人,闹这一回,大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邵景行倒有点奇怪了:“这么坚持?”照胡原的说法,这说九曲珠的人在这一行里还颇有点名气。这样的人一般说话都比较谨慎,生怕哪回走了眼砸自己招牌。这么闹得急赤白脸的,莫非真有九曲珠这种东西?

“说来是挺奇怪的。”胡原看他有动心的意思,立刻添油加醋,“要说这珠子里钻孔,咱们现在的手艺要打个九曲孔还好说,真要是放古代去,就春秋时期,往珍珠上打个直孔都不是很容易的事,更别说九曲的了。我也琢磨呢,莫不成还真有这东西?”

“不是有人说是舍利子?珍珠和舍利总能分得清吧?”别看舍利这玩艺吹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大德高僧肉身焚烧,留下光彩照人的宝物云云,其实绝大部分舍利子不是像骨头就是像石子儿,绝对没有珠宝那么好看的。

胡原挠挠头:“那东西我也看了,说真的,我也觉得比较像珍珠。可要说是舍利吧——这舍利里头也不敢说就没有这样的。主要是当时送来鉴定的人说了,原本是从印度一家佛寺弄出来的……”

邵景行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偷偷花钱从人家佛寺里买来的舍利子,真要说起来算得上走私文物了:“既然是从佛寺里弄出来的,怎么这会儿又来鉴定?”难道当时买的时候都不管真假的?

“咳,这谁知道呢……”胡原还真不大清楚这事儿,“反正我就看看热闹。景少要不然去瞧瞧?说真的舍利子我也见了不少,像这样的还真没见过……说不定过几天人家把东西拿回去,就看不着了。”

他倒不是打主意推销这个舍利子,主要是把这位爷先引过去,那边新进了些玩艺儿,说不定哪一样投了邵景行的眼缘,他就掏钱了呢?最近他也老不开张,还是得在这位“井少”身上下功夫。

邵景行现在哪有心思管什么舍利子还是九曲珠的,无奈胡原的缠功实在是厉害,而且他长得人模狗样的,邵景行看在他这张脸上也拒绝得不大干脆,到底还是被他拉去古玩街了。反正他不买,只当出去溜达散心了。

古玩街的店铺一家挨一家,什么金银珠玉文玩古董应有尽有,因为都要占个“雅”字,就跟一般商业街不同,进出的人都不自觉把声音放轻一点,倒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了。

正因为静,所以吵闹的声音就特别显得响亮,正是胡原要去的那一家,左右的邻居这会儿没生意,都伸着头在看热闹呢。胡原随手拉了一个:“这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闹腾?”

“有人来跟老郑要东西……”其实邻居听得也不是特别明白,“来了个女的,说她老公之前给了老郑一个宝贝。这会儿她老公死了,家里的钱和房子什么的好像都是她公公婆婆拿着,她就来找老郑,要把这个宝贝拿回去。”

胡原常来这里,左右邻居都认识他,也就说得详细:“就是老郑说有人托他鉴定的那个东西。”

“那个舍利子?”胡原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也太不巧了,怎么偏偏他把邵景行带来,就出了这事呢?

“就那个。”邻居啧了一下嘴,“问题是,那女的不认!说她老公给的不是这个。”

“咦——”连邵景行也知道这事麻烦了,“怎么不认呢?她说给的是什么?”

“说给的那个珠子不是这个颜色。”邻居多少有点儿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兴奋,“她说她老公拿回家的时候她见过,颜色特别好,老郑拿出来的这个颜色发暗,肯定是做假的,要骗她东西。”

胡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老郑不至于吧……那女的有证据吗?”他跟这人打过好些年交道了,为了多赚点钱吹嘘夸张是有的,从不大正当的渠道收点东西也是有的,但说偷梁换柱昧别人的东西,他应该还不至于。

“哪有啊。”邻居一摆手,“空口白话的就说不是这个,还说那个肯定很值钱,但到底是什么宝贝她又说不清楚,闹一早上了。”

“瞧瞧去。”邵景行颓废了好些天的八卦热情终于重新燃烧了起来。胡原胆子就小,敢长期打交道还给拉生意的肯定也都是差不多的人,这样的人敢昧别人的东西吗?还是这女的想敲诈?哎,又没有证据,这可热闹喽。

胡原有点想往后缩,却被邵景行拉住了:“走走走,那东西你不也见过吗?去给做个证嘛……”

“景少,这说不清的……”胡原苦笑,不想进去,却又不能跟邵景行真用力撕扯,到底还是被他拉进了店里。

这边的店铺都是同一规格:外大里小的两居室,外间摆着柜台和一些样子货,里间专用来招待“贵客”,有什么真正值钱的东西也都在里头交易。

邵景行从前来的时候,就都是在里间坐着喝茶。不过这会儿老郑正在外间跟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一时都没顾得上招呼:“跟你说了,东西就是这么个东西,小郑给我,托我找人鉴定鉴定,我这拿到手也就半个月,还没搞明白是什么,上哪儿给你造个假的!”

“你别想骗我!”女人却根本不接受这解释,“我老公拿回来的时候都说了,这是从国外弄回来的,是舍利子,肯定值钱!再说了,他拿回来的时候我都看了,根本不是这个颜色,在阳光底下还亮晶晶的呢。”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小郑管你叫哥,现在他才死呢,你就昧他的东西,你还有没有良心!”

这女人看起来神色憔悴眼睛红肿,的确很容易叫人心生同情。她一边哭,一边抓起柜台上那个小盒子扔到地上:“你昧良心,小郑死了都不会放过你!”

小盒子啪一下摔在地上,滚出一颗龙眼核大小的琥珀色珠子来,骨碌碌正好滚到邵景行脚下。胡原一眼看见,不由得咦了一声,小声说:“好像颜色是比原来暗了……”

邵景行弯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这玩艺儿通体浑圆光滑,乍看倒确实像颗珍珠。但对着门外阳光一照,就能映出一道弯弯曲曲的小孔穿过珠子——从这个透明度上看,倒是比较像琥珀,却又比琥珀和珍珠都坚硬得多。

“虽说暗淡了点,可我瞧着还是原来那个东西……”胡原到底还是有点眼力的,就着邵景行的手仔细看了看,“这上头花纹也是有深有浅的,这要造假得一模一样可也太难了点。”

郑店主正焦头烂额,听见胡原这话简直要感动得掉眼泪:“可不是么。你们都见过的,我上哪儿造假去?”他和这个“小郑”其实也就是中学同学,还不是同级,只是打篮球认识的,因为同姓才称兄道弟。虽然后来他继承了家里的古玩店,小郑去做了市里某领导的司机,这点儿关系倒也一直顺下来了。

没想到小郑跟的这位领导一路高升,小郑也跟着水涨船高,渐渐就有点鼻孔朝天的意思了,这两年也就是年节下才走动走动,早就没有了从前的亲热。

谁知道一个月之前,小郑拿了这个东西神神秘秘地跑来,说是什么从国外买来的舍利子,让他给鉴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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