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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99)(2 / 2)

墙上亮着一盏老油灯,灯下那人坐在肮脏的石地上, 脑袋靠着墙壁,嘴角挑着笑容。

你来了。眉眼犀利。

祝久辞冷眼站在牢房外,隔着丈尺远的距离问他:为什么。

那人突然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已。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裴珩突然止了笑声,事到如今,小公爷还这么天真?

祝久辞冲进去,狠狠抓住他领子:告诉我为什么!

小公爷,你我本是殊途,何求同存呢?

祝久辞咬牙忍下恨意:殊途,何谓殊途!二十年!你我同行二十年,你告诉我殊途!

他掐住裴珩脖颈:我待你不薄,圣上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所以都是装出来的?裴公子好手段,滴水不漏,甘心掩面二十年!

裴珩笑着靠近他,脖子狠狠抵在他手掌,压得自己声音沙哑:待我不薄?他大笑起来,敢问小公爷把我裴珩当什么?

祝久辞大声道:我把你当朋友!

裴珩同时嘶吼出来:我把你当唯一的朋友!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漆暗的牢狱经久不散。

唯一。

他疯癫笑起来:小公爷是谁啊,是京城捧上天的人!是我们这些沤在烂泥永远只能仰视的人!

你说当我是朋友,笑话,那只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偶尔的怜悯施舍。与那随手丢给街边野狗一块臭肉无二分别!

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

又是死寂。

祝久辞忍着泪水,仇恨化作指尖的力气狠狠掐进他血肉。

从头到尾你都是这样想的?

儿时坐在地上看那一方天空也是这样想的?

小公爷替你挡去府外的谩骂时你也这样想的?

你别说了!裴珩突然暴怒。

那不是拯救,是侮辱。他一阵一阵笑起来,似乎笑得脱力,气息一节一节从胸腔往外冒。

凭什么一人在泥里,一人在天上。

凭什么我要白受那般辱骂,世上却有光鲜亮丽的人被保护的如玉一般。

凭什么我六岁饱经世事,你却连骂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祝久辞我告诉你,当年我看着你爬墙进院,周遭侮辱谩骂一瞬间沉寂的时候,我想的不是感谢,而是恨。

我恨你让我知道,原来世上有和我天壤之别的人。

恨你原来世道如此不公。

恨你不需吹灰之力就能免去一切辱骂。

恨你生来就泡在蜜罐之中享受无边繁华!

祝久辞摔坐在一旁

我不认识你。

裴珩大笑起来,眼眸骤然红了,几乎凝出血来煞是可怕:对,就是现在,你到现在还这般天真,看到一点事情真相就害怕得要缩回你自己的绫罗宝阁去,一点没有过伤害的模样真令人厌恶!

祝久辞眼中没有泪了,面无表情看他,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八岁那年,为何跳太液池救我。

晏宁不明白吗,裴珩挑起嘴角,痞子一般笑起来,救了京城小公爷,哪怕是质子也能一步登天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进宫的?凭你们宽宥圣明的圣上大发善心吗,笑话,若不是小公爷这三个字,我裴珩,永远是烂在墙角的一滩臭泥!

祝久辞脸色如灰土,心脏沉入冰底。

教唆陈清焰大闹祭祖大典,挑拨离间,也是你对吗。

那厮是个蠢货,险些毁我大事。裴珩挑眉,好在昭歌聪明,嗅到一点茶香就宝贝得紧,高高兴兴要抱回去给你尝,都无需我引他,他便自己往陷阱里跳。我看着恶狗在后面追着

你闭嘴!

心疼啦?裴珩无法自抑笑起来,笑得大喘粗气。

我看着你们拿回那黑茶,也看着你们如那贵族恶心的手段把茶渣倒在门外,若是你们没有这陋习,也不会引来杀身之祸,说到底还是咎由自取!

你颠倒黑白!祝久辞看着他,因为不公二字,所以杀我,杀我国公府满门!

裴珩靠回潮湿的老墙,手腕搭在膝盖上,漫不经心晃着。

对。

这就是你所谓唯一的朋友!

小公爷,你还不懂?裴珩扣住指尖,坐在在地上弯折身子笑得岔气,我对你唯一,而你对我不是。我便想着,如何才能成为唯一。

扬名万世是不可能了,遗臭万年倒是还能争取。

南虢国已弃我如粪土,我也懒得理他们。不若在这里做些大事,让你永远记住我。

你疯了。祝久辞站起身往后退一步,若你做这些事是为了家国,忍辱偷生二十年,我还敬你是条好汉

裴珩打断他,南虢国负我,我何要为他们。不过话说回来,我此举确实帮他们不少,他们是得跪下来谢我。

祝久辞只觉浑身血液冷凝,几乎不能呼吸。

西坊的流言是你散的?

裴珩笑着点头。

不惜把自己扒干净了挂在高墙上让众人辱骂,是吗!祝久辞攥紧拳头。

是啊。他笑嘻嘻。

我当真佩服。祝久辞道。

裴珩仰头笑着,眼眸流转光彩,似是从今日才活过来,往日那个温顺谦卑不为外物所扰的人早被他撕吞入腹不见踪影。

小公爷怎么面色这么难看,好似受了重伤一样。您可要可怜可怜我,如今是我一无所有,一身恶臭坐在这天牢里,你还是光鲜亮丽居高临下的模样,你的爹娘不也好好的在战场上争名夺利。

啪!

裴珩捂住流血的嘴角。

我说错了吗,你确实没任何损失。

你说错了。祝久辞狠狠盯着他,泪水终于控制不住落下去,砸进冰凉的石地里。

你成功过,你曾经杀死了所有人。

国公府的白绫拜你所赐,倒下的国公爷,绝望的国公夫人,还有跪倒在雨地里抱着尸首的人,全都拜你所赐。

你带着大军冲破了城门,骑着高头大马得意洋洋。

你在暴雨中翻身下马,冷眼看着街巷中央的人。

你逼死了小公爷。

在寥落的街头,他最后一刻声嘶力竭的悔恨。

裴珩!

暴雨倾颓,声音破碎成烂破的布子,断了线逝去。

高傲的人站在雨中冷眼看着,睥睨万物,银盔泛着明晃的光亮,战马在身后打着响鼻。

牢狱昏暗。

祝久辞僵直站在原地,许久才从满是凄冷雨水的回忆中脱身。

这个还给你。

他松开手,木簪从空中落下,重重摔在地上,清脆一声响。

裴珩不笑了。

死死盯着地面。

祝久辞转身离去。

身后沉寂的牢房突然爆发出极为惊惧恐怖的笑声,嗓音支离破碎刺人耳膜,嘶哑尖叫过后是再也发不出声音的苟延残喘,胸腔发出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场战争旷日持久。

寒冬已至,大战仍酣。

冰雪降落京城时,好不容易安抚下的民心又开始躁动。

这一次没有背后人煽风点火,仅凭着寥落苍茫的天空与不见尽头的白茫,人心终是不能安然沉寂于身体,不安分地要跳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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