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在吗?
挂轴撞在白墙上。
清脆的声响与那夜梦魇别无二致,恐惧瞬间攥住祝久辞的心,他猛然跳下软椅跑了出去。
一路没头没脑冲回东苑扑进自己小榻铺里,祝久辞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蜷起身子,背脊冲着外面。
其实并非害怕黑暗与鬼神,若说这世间离奇,哪还有什么能离奇过他本人,莫名其妙掉进这书本中,知晓所有人的命运与结局,若真算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介孤魂。
那害怕的是
祝久辞翻过身,衾被盖住脑袋。
书中的结局就像是命中注定的深渊,无论如何他都在一步一步向前靠拢。背后有一双手推着他,命运告诉他这双手是梁昭歌。
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起,他就在想尽办法躲着他,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对于书本的记忆其实模糊不清,当初亲妹讲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且又是深夜,其实故事内容一点也不清楚。
关于故事的来龙去脉,祝久辞只隐约知道梁昭歌进府后,小公爷与他家人走向了悲惨结局。至于梁昭歌在其中如何起的作用,祝久辞一点也不知道,也是因此他毫无办法预防这一切悲剧的发生。
于梁昭歌而言,他的做法其实是不公平的,他从第一面起就在对方身上贴上了坏人的标签,纵使他什么也没做,好生冤枉。
多日相处下来,祝久辞动摇了。
可是每当动摇,原书中的结局便不由分说地涌入他脑海,若是爹爹娘亲祝久辞便是杀人帮凶。
祝久辞叹口气,轻轻拢住自己身体。
姜城子曾经反问过他,小公爷以为什么是真实?
真实祝久辞不知道。
双手伸到枕下,突然摸到一点熟悉的冰凉,祝久辞怔愣住。
触手可及的冰凉是真实吗?
相比于一本摸不着边际的破书,何要对面前能摸到的人半信半疑。
既然相信梁昭歌的品性与小公爷的悲剧无甚关联,他凭甚么去恐惧。
祝久辞坐起身,发觉自己当真是傻子,被一纸荒唐言搅得心绪纷乱,反而不相信自己眼见的事实、不相信自己对朝夕相处的人所产生的感情。
当然,也并非全然抛弃那一纸荒唐,毕竟是一种警醒。
祝久辞坐在榻铺上辗转思索,原书中梁昭歌与小公爷凄惨的身世也许有联系,但绝不是致因,二者之间应是有误会的。
打通了思绪,恐惧骤然消散。
他伸开手,玉髓静静躺在手心中央。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块了吧。
祝久辞跳下榻,拉着一把高椅走到红木书架底下。
抬起头,两个硕大的花瓶摆在书架顶端,祝久辞不禁哑然失笑,想起来当初自己避洪水猛兽一般把玉髓扔到这书架顶端。
蠢。
行了,今天就把你们救出来。
祝久辞小心翼翼爬上高椅站起身,椅子微微有些晃动,他伸手抚住书架顶端,手上摸到一层厚灰。
花瓶高耸的影子映在墙上,像是门神一般。
房中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是仆从按规矩留下的。祝久辞方才一路冲回榻上根本来不及点灯,现下房中黑暗一片,只有身后亮着一点微弱的光。
祝久辞也不顾顶上脏污,伸手将两个花瓶向两侧推开,踮起脚尖,探着身子将花瓶挡住的木匣子拿下来。
啪嗒一声打开,匣底静静躺着两枚玉髓。
他将手中这枚放进去,抱住匣子靠着书架发呆。
把这匣子拿下来又放到哪里去呢?还不如放在书架顶端安全。
祝久辞想了想又把匣子放了回去,探着身子将两个硕大的花瓶向中间靠拢。
院子中隐约有窸窣的风声,祝久辞侧头看过去,余光猛然发现自己身后有黑影。
祝久辞吓得惊慌转过身,只见梁昭歌散了一身墨发,面色苍白仰头看他。
漆黑之中,身后骤然多出一个人影,祝久辞的小心脏确乎承受不住,脚下一晃高凳不稳了,祝久辞惊呼一声扑下去。
腰间被轻轻环住,祝久辞落进了温柔的怀抱,鼻尖涌入一点几不可闻的药香,正要探鼻细嗅,脚下触碰到实地,怀抱骤然离去,药香再无踪影。
小公爷调皮。梁昭歌蹙着眉头。
没有祝久辞试图反驳。
梁昭歌无奈,轻轻牵起他袖子把人拉到茶案旁边坐下。
烛火点亮,暖意顺着火光往旁边发散。
小公爷方才怎么离开了?
嗯祝久辞编不出答案,总不能说自己怕黑。
他抬起头,明亮的烛火下,梁昭歌衣襟前赫然两个黑色爪印,祝久辞眼皮一跳。
他猛然站起身,伸着手支支吾吾道:昭歌你
两个黑手印着实显眼,纵使再华美的霓裳羽衣也抵不住两只黑爪子的魔力。
祝久辞急得团团转,生怕梁昭歌低头瞧见,探着身子就要去扒人家衣服。
小公爷!梁昭歌头一回显出惊慌的神态,往旁边躲开。
幽黑的房间,烛火将二人的身影映在墙上,一个张扬,一个躲闪。
祝久辞有些着急,着实不知道如何哄骗对方神不知鬼不觉把衣服脱下来。
琴先生可觉得闷热,不如脱件衣服吧!祝久辞又探着两只爪子扑上去。
抓到了!
躲开了
衣襟上又多了两只黑爪印。
祝久辞:
救命。
梁昭歌闪到茶案后面,修长的指尖抓住椅背,面上被火光映得有些红意。
小公爷喝茶吗?昭歌、昭歌取了茶叶回来便发现小公爷不见了。
祝久辞盯着四个爪印头疼,听见梁昭歌的话语带着委屈,连忙认真解释道:我刚才有些困就先回来了,对不住昭歌
没事,小公爷不要道歉。
梁昭歌从袖中取出茶叶罐,牛乳糕甜腻,今日小公爷又吃得多了些,还是喝点茶吧,不然晚间要难受了,少喝一点不影响休息。
片刻后,二人各自抱着茶盏在两把软椅中并排躺下,软椅对着窗户,能看见天空的星星。
清沛的茶水入口,清朗如天上繁星。
祝久辞侧头看过去,身旁那人安静躺在软椅中,墨发散在两侧,美丽的面容被微弱的夜光照亮。
祝久辞忽然有些可惜今夜月亮不大,着实影响他观赏月下美人,可若是月亮圆满,那天上的繁星又看不见了。
人不能太贪心。
祝久辞突然想起白日里他们几个少年讨论过的问题,他侧过身子手臂垫在头下,亮着一双眼睛问梁昭歌:
琴先生将来想做什么?
梁昭歌看过来,白色的月光将他的眼睫投下纤纤长影,小公爷将来想做什么?
祝久辞愤愤抱臂转身,怎么一个两个都把问题抛回给他!
昭歌先说。
小公爷说完昭歌一定说。
祝久辞对着满天繁星认真想了想,吃喝玩乐,酒肆赌坊,高官厚禄,商贾巨擘,逍遥侠客,布衣百姓,脑海中走马观花过了一遍他所想到的所有事情。